现在是:
 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更多-

 
当前位置: 首页>>《我们》电子报刊>>正文
 
《商洛文苑》2017年第1期
2017-10-01 16:41  

目录

名人廊

04 贾平凹散文集两则

故事掠影

06 初恋·芦芙荭

08 白狐·陈敏

11 大玉儿·王晨曦

13 伞·严宇飞

15 带着体温的礼物·朱晓琴

17 阿 婆·贺盈

18 戒 指·林震飞

天下大同

20 一些人·鱼在洋

22 校车内外有所思·钟思远

27 老院子·桂花树·李小奇

30 十一回乡琐记·程华

34 第一次在电话里唱歌·小仙

37 人类学意义下“时代”与“江湖”的悖论·潘靖壬

40 腊月会·景洁云

45 属于一个诗人的英雄情结·杨彬

长短书

48 街边树·陈仓

49 一个陌生女子的微笑·张晓倩

50 许愿树·左右

51 我在鹤城的青山·梁卓

52雨水·田皎力

53我的世界·陈诚

54故人思·田一汉

55 陌生小街(外一首)·翰森

文艺纵横

57以文学批评为枢纽的文学理论建构思·尤西林

史家之言

64神秘的河图洛书·陈道久

71 符号化的商山四皓·黄元英



商洛文苑20171内容

卷 首

 

  落叶覆盖下的校园,虽有点萧瑟,却平添了一份诗意。

  沐浴着新时代的曙光,在十九大精神的引领下,在学校各级领导的大力扶持下,全体师生们的共同支持下,我校第一份文学期刊《商洛文苑》创刊了。

  《商洛文苑》的创刊,是推动学校持续发展,提高校园文化品位,提升教育教研水平,丰富校园文化生活的重要举措;它将全方位展现中国文艺“百花齐放”之精神,多向度,多方位展现当代大学生对于情爱、生活、校园、文化、社会等方面的感性体认;兼以陕西当代作家群的名家名作为辅,定期吸收各界著名学者的最新学术动态和社会热点的议评。

  《文苑》是我校开辟的另一片文学园地,一片思想文化的沃土。在这里,我校师生们尽可以激扬文字,诗海泛舟,抒发情怀。

  法国思想家狄德罗说:“人不再阅读之日,就是他的思维停止之时。”没有阅读陪伴的生命则无异于思想、心灵的死亡。

  我们的《文苑》将为师生们打开一片阅读园地,创作园地,让我们的目光在这里久久停驻,心灵在这里暂时的休憩。

  生活就是一个万花筒,总有一些人和事让我们感动。希望大家拿起手中的笔,将它们打造成你人生辉煌的篇章。

 

——编者  


目录

 

名人廊

04 贾平凹散文集两则

故事掠影

06 初恋·芦芙荭

08 白狐·陈敏

11 大玉儿·王晨曦

13 伞·严宇飞

15 带着体温的礼物·朱晓琴

17 阿 婆·贺盈

18 戒 指·林震飞

天下大同

20 一些人·鱼在洋

22 校车内外有所思·钟思远

27 老院子·桂花树·李小奇

30 十一回乡琐记·程华

34 第一次在电话里唱歌·小仙

37 人类学意义下“时代”与“江湖”的悖论·潘靖壬

40 腊月会·景洁云

45 属于一个诗人的英雄情结·杨彬

长短书

48 街边树·陈仓

49 一个陌生女子的微笑·张晓倩

50 许愿树·左右

51 我在鹤城的青山·梁卓

52 雨水·田皎力

53 我的世界·陈诚

54 故人思·田一汉

55 陌生小街(外一首)·翰森

文艺纵横

7 以文学批评为枢纽的文学理论建构思·尤西林

史家之言

64 神秘的河图洛书·陈道久

71 符号化的商山四皓·黄元英


落 叶(外一篇)

 

◎ 贾平凹

 

  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的。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的时候,显得很丰满,娇嫩而端庄的模样。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面了了的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的笑。

  我常常坐在窗里看它,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嫉妒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法桐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大如蒲扇的,但到了深秋,叶子并不再长,反要一片一片落去。法桐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峋的骨。而且亦都僵硬,不再柔软婀娜,用手一折,就一节一节地断了下来。

  我觉得这很残酷,特意要去树下拣一片落叶,保留起来,以作往昔的回忆。想:可怜的法桐,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来年的春上,法桐又长满了叶子,依然是浅绿的好,深绿的也好。我将历年收留的落叶拿出来,和这新叶比较,叶的轮廓是一样的。喔,叶子,你们认识吗?知道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吗?或许就从一个叶柄眼里长上来,凋落的曾经那么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要寂寂地凋落去。

  然而,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如此而已,法桐竟一年大出一年,长过了窗台,与屋檐齐平了!

  我忽然醒悟了,觉得我往日的哀叹大可不必,而且有十分的幼稚呢。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的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

  我于是很敬仰起法桐来,祝福于它: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望来年的新生,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目标在天地空间里长成材了。


冬 景

 

  早晨起来,匆匆到河边去,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成了固定歇身的石凳儿,空落着,连烫烟锅磕烟留下的残热也不存,手一摸,冷得像烙铁一样地生疼。

  有人从河堤上走来,手一直捂着耳朵,四周的白光刺着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天把石头当真冻硬了,瞅着一个小石块踢一脚,石块没有远去,脚被弹了回来,痛得“哎哟”一声,俯下身去。堤下的渡口,小船儿依然,柳树上,却不再悠悠晃动,横了身子,被冻固在河里。船夫没有出舱,吹着他的箫管,若续若断,似乎不时就被冻滞了。或者嘴唇不再软和,不能再吹下去,在船下的冰上燃一堆柴火。烟长上来,细而端。什么时候,火堆不见了,冰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窟窿,水嘟嘟冒上来。

  一只狗,白茸茸的毛团儿,从冰层上跑过对岸,又跑回来,它在冰面上不再是白的,是灰黄的。后来就站在河边被砸开的一块冰前,冰里封冻了一条小鱼,一个生命的标本。狗便惊奇得汪汪大叫。

  田野的小路上,驶过来一辆拉车。套辕的是头毛驴,样子很调皮,公羊般大的身子,耳朵上,身肚上长长的一层毛。主人坐在车上,脖子深深地缩在衣领里,不动也不响,一任毛驴跑着。落着厚霜的路上,驴蹄叩着,干而脆地响,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向后飘去,立即化成水珠,亮晶晶地挂在长毛上。

  有拾粪的人在路上踽踽地走,用铲子捡驴粪,驴粪却冻住了。他立在那里,无声地笑笑,做出长久的沉默。有人在沙地里扫树叶,一个沙窝一堆叶子,全都涂着霜,很容易抓起来。扫叶人手已经僵硬,偶尔被树枝碰了,就伸着手指在嘴边,笑不出来,哭不出来,一副不能言传的表情,原地吸溜打转儿。

  最安静的,是天上的一朵云,和云下的那棵老树。

  吃过早饭,雪又下起来了。没有风,雪落得很轻,很匀、很自由,在地上也不消融,虚虚地积起来,什么都掩盖了。天和地之间,已经没有了空间。

  只有村口的井,没有被埋住,远远看见往上喷着蒸气。小媳妇们都喜欢来井边洗萝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提出来。

  这家老婆婆,穿得臃臃肿肿,手上也戴上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摇纺车。猫不再去恋爱了,蜷在身边,头尾相接,赶也赶不走。孩子们却醒得早,扒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玻璃上一层水汽,擦开一块,看见院里的电线,差不多指头粗了:

“奶奶,电线肿了。”


初 恋

 

◎ 芦芙荭

 

  女孩和男孩恋爱了。

  说起来很简单。有一次,女孩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男生们用自行车驮着女生在公路上飞奔。他坐在那个男孩的自行车后架上,看见男孩的头发被风扬起来的样子很是潇洒,她就喜欢上了男孩了。

  那时,她并不懂得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在男孩送给她一个玩偶之后,她就像电视里的那些青年男女一样,不再叫男孩的名字了,直接叫他老公。然后,她把他送给她的玩偶叫成了他的名字。她觉得这样很幸福,很好玩。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会搂着那只玩偶。

  可他们的爱情并不怎么顺利。就像一篇小学生的作文,刚开了个头,就要面临结尾。

  他们的父母亲不知怎么就知道了。

  她的父亲对她说,你要是胆敢再和那个臭小子来往,小心打断你的腿。

  叛逆中的她要想做的事,谁能挡得住呢?你们不是不让我们在一起吗?我们偏偏就要在一起。两人一商量,为了爱,私奔!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趁着双方父母不注意,他们在约定的地点碰了面,然后,义无反顾地出走了。

  去哪里呢,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只要离开了父母,离开了他们烦人的管教,他们的爱情就会像埋进地里的种子一样,就可以生根发苗,就可以开花结果。

  为了不让他们的父母找到他们,他们选择了一条别人早就不再走了的出村的小路。

  夜越来越黑了。周围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他们却在山里迷了路。

  这时,又下起了雨。已是初冬了,那雨里还夹着雪。

  饥饿寒冷,还有恐惧同时向他们袭来。

  两人不得不躲进了路边的一间废弃的破房子里。

  破房子没有门,没有窗。呼呼的风声夹着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从四面袭来。他们想生一堆火,可搜遍全身,也没有能生着火的东西。

  当初在女孩眼里是那样潇洒的男孩,面对困境似乎没了一点主意。

  女孩哭了,她开始后悔不该选择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路出走。要是走大路,也许这时早就能听见她父母寻找她的呼喊声了(女孩坚信她的父母此时正在到处寻找她)。她想起自己那温暖的家,她想起那只夜夜让她抱着入睡的玩偶来。

  一夜过去,她和男孩几乎都没有合眼。她没有埋怨男孩,但拒绝了男孩的拥抱。

  天亮了……

  他们却仍旧呆在那间破屋子里,吃过他们带来的东西后,女孩对男孩说:她想他送给她的那只玩偶了,她想等晚上了回去取了它再和他私奔。男孩没有反对,并说:他也想回去取了那辆自行车。有了自行车,就会走得更快些。

  然后他们又重新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还是老地方。

  女孩在外面溜达了很长时间,直到很晚了才回到家里。她一直想象着因为寻她家里乱成一团的样子。

  可等她走到家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一听,才发现,家里是那样的静。

  她伸手到兜里摸钥匙时,才发现钥匙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

  昨天晚上一夜未睡,女孩实在有些累了,但她不想也不好意思惊动父母。她便在门口坐了下来,想将身子靠在门上休息一会。

  当她刚将身子靠上门时,门却无声地开了。

  她将头伸进去一看,门后并没有人的。女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起身进了屋。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女孩悄悄进了她的房子,她太困了,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她得先好好睡一觉。她没有拧亮床头的台灯,就那样脱掉身上的衣服躺进了被窝。当她把脚伸进被窝的那一瞬间,她愣住了。被窝里躺着两只暖水袋,已把被窝烘得暖暖的了。

  第二天早上,女孩醒来时,就听到了父母的说笑声。女孩走出门,香喷喷的早餐已摆在了餐桌上。和以前一样,母亲一边收后碗筷,一边催促她快洗脸吃早餐。

  坐在餐桌前吃饭时,女孩还在想,昨天发生的一切,难道是个梦吗?

  到了和男孩再次约定的时间时,女孩还是去了老地方。她要劝男孩放弃私奔的想法。

  她在那里等呀等,直到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了,男孩还是没有出现。

 

  作者简介:芦芙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第二届签约作家。出版有小说集《一条叫毛毛的狗》、《袅袅升起的炊烟》、《扳着指头数到十》等多部。曾获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多种奖项。现就职于商洛市群众艺术馆,《商洛文化》执行主编。


白 狐

 

◎陈 敏

 

  如果我的车不突然坏在半道上,我是万不肯走进林喜子的狐狸场,我也不会遇到那惊心的一幕:一只银狐的前后爪被插上电,四只爪儿在空中蹬了几下,哀嚎声戛然而止,便僵直了,我感到我眼前的天空瞬间一片漆黑。

  我仿佛也遭了电击,浑身冰凉,上下牙磕碰着,颤巍巍地从嘴角挤出一句话:“还有没电死的吗?我要放生!”

  林喜子把一双脏而湿的手在空中扬了扬,他刚翻完一张狐狸的皮。“进屋暖和一下,里面有火。”他说。

  我没进屋,依然僵僵地站在风里。心里对林喜子生出了一股强有力的憎恨:这个屠户,咋不早死呢?你死了,那么多美丽的银狐就不会丧命在你手里。

  一声凄惨的哀鸣声恰时传来,遁声睃巡,一排高高架起的铁笼子里两只雪狐紧紧依偎着。显然,它们早已嗅出了血腥,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我看到了狐狸们绿中带黄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乞求的光。

  “就剩下最后两只了。它们是一对老夫妻。”林喜子说。

  “我要放生。”我又一次大声说。

  我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给了林喜子,买下了两只雪狐,并告诉林喜子,过完年我就来放生,两只雪狐少了一只都不行。

  之后,我过几天就来狐场看望狐狸,顺便捎来一些鱼和鸡杂给它们吃并确定了放生的日期:过完年,雪消融后,是放生的最佳时节。我给两只雪狐重新编了号。公狐为一号,母狐为二号。

  一号公狐个儿高、肥大、强壮,两道狐眉呈灰色,与通身雪白的皮毛形成色彩反差,看上去极其威武。二号美女狐通体洁白,长着一对狡猾的狐眼,身段修长,又粗又长的尾巴给它的颜值更增添了一份妩媚。

  我再一次去的时候,二号美女狐到了发情期,她的下体发红肿胀,且有粘液,却依然保持着母性特有的矜持;它将尾巴压得很低,严严实实的捂着,设法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尴尬。倒是一号公狐,在笼子里烦燥不安,不停的用前爪抓挠笼子,“哇哇”地大叫。

  我给林喜子说,我已经选好了良辰吉日,今天就放它们俩回归森林。林喜子皱巴巴的嘴角拧出一阵笑:“放生,你这个心比豆腐还软的娘们,如此漂亮的雪孤,放了也不可能生。”

  “你在说什么呢?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啊!你看,为能让它们顺利回归森林,我专门查了老黄历,今天是放生的良辰吉日。”

  “那你放吧,反正它们是你的,你想啥时放就啥时放!”林喜子的嘴又扯出一丝笑。

  关着两只雪狐的笼子就这样被我打开了。两只美狐慢腾腾走出去,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抬起头向远方望了望。母狐把嘴扎进土中,蹙鼻,嗅了嗅,突然迈开箭步,头也不回地跑了,公狐“哇啦哇啦”地追了上去。

  雪狐遁去的脚印从此烙在我的心口上,我的心冷不防地揪一下,它们在森林里是否安然无恙,会不会被人类抓住,会不会因找不到吃的而被饿死?

  我觉得我是放心不下两只雪狐的。因此,隔上几天,我就去林喜子那里探寻雪狐的蛛丝马迹。林喜子热情接待我,给我讲野生雪狐的生长过程和习性。林喜子说雪狐是高贵动物,在性爱方面比人高贵得多。人是一年四季都能做爱的动物,雪狐不是,不到发情期从不做爱。一到冬天,找不到食物时,雪狐就开始冬眠,为减少消耗,一开睡就将嘴巴扎在屁股眼里,排泄物就是食物,没有了污染气味,就不怕黑瞎子、土豹子寻着气味来袭击,雪狐就能安全度过冬天。林喜子讲起雪狐,俨然如同一个动物学家。

  林喜子说,他从小随父亲赶山,练就了一副身板,也练就了胆量,他能从夜的幽光中辩出从眼前窜出的是一只獐子还是一只鹿子;能从植物腐烂的气味中嗅到动物的气息。他曾在林子里放过“狼牙夹”,夹住了不少野鹿、山羊和猪獾子。有一回,他从狼牙夹一个囫囵的骨架上,辨认出了一只雪狐,那一刻,他惋惜得心都碎了,仿佛看见了一沓人民币变成了灰烬。林喜子说话时,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对他的好感瞬间变成了憎恶又变成了强烈的排斥,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跟他一同进山了。

  不久,林喜子在网络上晒出一张银狐皮。狐皮在市场上被拍出了天价,我的心咯噔一声,顿时沉进了脚心。它会不会是我放生了的两只白狐中的一只?

  我瘫坐在藤椅上半天没缓过神。林喜子杀狐猎狐,他一定比狐狸狡猾,我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讨出实情的,但我确信,他一定将我放生了的两只白狐中的一只猎杀了。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喜子从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在山上安套子,弄麝香,中了邪,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又过了几个月,互联网的朋友圈里传出了他的踪迹。林喜子掉入了“母猪坑”,成了一副骨架后才被人发现。那母猪坑是他精心为我放生的另一只白狐设计的,周围布满了他一根根插下的锋利的竹锥。

  据说,林喜子失踪的那些日子里,秦岭山里天天大雾,周围雾气大,他看见白狐的狐影,一激动,脚下一滑,就坠入了“母猪坑”。林喜子比任何人都明白,凡掉进母猪坑的任何一个活物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冥冥之中,自有命运。”人们纷纷议论。

  一段时间来,“哞哞”——的叫声时不时地从山洼的某个角落里传来,有人说那是一只白狐对另一只白狐的呼唤,有人说那是人类在模仿白狐叫,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大玉儿

 

◎王晨曦

 

  “太皇太后,吉时到了该上朝了。”老太监用他那又尖又有点沙哑的嗓子说道。孝庄太后缓慢地站起来,左手牵着那年仅八岁的玄烨小皇帝走向了朝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玉儿和小皇帝接受着群臣的朝拜,真是风光无限啊!奈何这不是玉儿想要的,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玉儿绝不要这江山。

  玉儿又不由得想到多年前……

  “听说大汗身体不好了,要召集大臣商议传位之事呢”。两个小婢女又在外面嚼舌根子。玉儿在外面听了两人的对话,于是偷偷躲在大汗的帐外想要知道大汗到底属意哪位王爷。“大汗,臣以为二王爷皇太极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很高,如立皇太极也有利于稳固军心呐。”“大汗,十四王爷在军中也有大批将士拥护且天资聪颖政绩也得众人称赞,当立十四王爷呀,大汗”。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大汗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说:“多尔衮确实是最得我心意”。大臣们听了这话,眼神交错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几天后,玉儿奉诏在御前侍候着,大汗望着玉儿,说:“本汗的这几个儿子,你瞧上了哪个?”玉儿知道大汗的意思,但,她不能回答,说出哪个人的名字都是错。大汗看她那低头不语的样子,也不打算再问了。

  大汗从枕下拿出他已拟好的诏书递给玉儿,“我不放心那些个大臣,他们心里都是怎么打算的,本汗岂能不知,自是信不过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将此重任交给玉儿你了。你于两方来说,宣布此事是最合适不过的”。“玉儿惶恐,怕是完不成大汗交给的重任”。大汗笑了笑说:“本汗信任你”。

  于是玉儿接下了这让她后悔一生的任务。

  平淡的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天,铛,铛,铛。这钟为何在此时敲响?玉儿心里纳闷着,见侍女太监们都神色匆匆的向大汗的帐中走去。玉儿心里一阵慌乱,拽住了一个小太监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回姑娘的话,是大汗,大汗他,他仙逝了。”说完便匆匆走开。玉儿顿时不知所措,久久立在原地。

  ……

  “父汗明明是将汗位传给了十四哥的,你有什么资格抢去?”“好了,多铎,少说两句。”多尔衮,皇太极,多铎等一众皇亲国戚都在朝堂上等着立汗王的消息。皇太极一派和多尔衮一派都互不相让,众臣也分成两派相互对峙。“大汗留了一道旨意给了大玉儿让她来宣布,不妨叫她来宣旨,结果也就自然出来了。”一个老臣站出来说道。

  玉儿捧着圣旨走了进去……“不可能,明明是十四哥”。

  “事实都摆在面前有什么好说的”。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个不休,“大玉儿你要我们相信你,可以,但你必须立下毒誓,以证真实。”多铎说。“对呀,对呀,立下毒誓,以证真实”。一众支持多尔衮的大臣附和道。

  玉儿扫视了一眼朝堂下,皇太极和多尔衮等都盯着自己。一个是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另一个是和自己有着说不清的深情的挚友,无论说什么,结果都会伤害另一方,玉儿深知如此,但无可奈何。“我大玉儿在此立誓,如有半句虚言,就让我终身得不到幸福,失去挚爱”。玉儿立下了誓言,送皇太极坐上了汗位……

  几年后,皇太极称帝,立大玉儿为庄妃。玉儿不知自己心里爱着的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而是深爱着自己的姐姐,海兰珠。而一直深爱着玉儿的多尔衮却娶了妹妹小玉儿。自己爱的人却不爱自己,玉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和无数后宫女子一样凄冷、寂寞的日子。几年后海兰珠离世,皇太极也悲伤至极,不久离开了人世。

  “娘娘,皇上终日病着,奴婢听说皇上意把娘娘送入冷宫,小阿哥也要送到军中去”。玉儿一下腿都软了,想着皇太极怎会如此狠心,就为了一个海兰珠。

  只有多尔衮能帮自己了,玉儿想着。她找到多尔衮许他摄政王的位子,以此为条件扶持她的儿子福临登基。

  皇太极驾崩,福临登基。

  十几年,玉儿过着她太后的日子,皇帝突然告诉她,他要出家了远离尘世。玉儿后半生的支撑就这样倒塌了。玉儿该依靠谁呢?

  最后,她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了小孙子玄烨。牵着玄烨的手站在朝堂上。玉儿后悔她当年所做的决定,后悔她所立下的毒誓。

  果然,誓言应验了,这一生都不会幸福,失去挚爱。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皇太极,爱了她一生的多尔衮,疼爱自己的姑姑,她的儿子福临……这所有所有的人,都离她远去了。

  她多么想这一切重新来过,多么想坦白的告诉多尔衮:其实,这皇位是你的,是玉儿骗了你啊!

商洛学院学生  


 

◎严宇飞

 

  天还没有透亮的时候,阿娟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出门去了。其实按原计划,她是要在家多待几天的,但固执的老爹,总抓住她的各种小毛病喋喋不休,让人心烦。昨天夜里,父女俩大吵特吵了一架,阿娟当即就想摔门而去,但无奈,处在交通不便的小乡镇里,生气离别也成了一种奢侈品,只能去赶第二天最早的一班车。

  阿娟走的时候,老爹并没有出来。习习的凉风预示着夜晚还未结束,路两边稀疏的路灯,到真像还没睡醒的眼睛。乡间地头到处阴森森的,阿娟不由得有些后悔了。其实她知道,老爹不过是对她老大不小,还不谈婚论嫁的事耿耿于怀。整日没头没尾的争执,也只是为了让她妥协去相亲罢了。其实,结婚这种事,阿娟不是没有想过,但现在正是自己奔事业的关键期,况且姻缘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湿冷的空气,让阿娟缩着脖子拉高了衣领。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那个沿海城市,一直干到公司的部门领导,这其中有过许多的欣慰与辛酸。如今老爹年纪大了,他对女儿迟迟未解决的婚事,似乎产生了一种过分固执的执念。从那时起,无谓的争执便成了这父女俩的家常便饭。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阿娟望着自己的影子喃喃地说道。父亲在自己心中一直是一个温暖正直的形象,他们像所有的父女一样,拥有彼此独特的默契。他是太阳,她就是阳光下的一株向日葵;他是大树,她就是树下刚冒尖的新芽;他是雨伞,她就是伞下避雨的小娃娃。那时候,一些都刚刚好。

  路上的雾气越来越大,天上也飘起了小雨,回忆被冷冰冰的气流吹散。有冰冷的水滴从脸上划过,却分明是苦涩的泪水。阿娟拉着行李的手冻得发青,细雨又蒙住了她前行的双眼,想要撑伞遮一遮,才想起雨伞忘在家里了。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又饿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糟糕。阿娟恨恨地跺了下脚,那该死的车站还有多久才能走到?

  一二公里外的车站门外,有人撑着伞站在台阶上。伞下不时飘出一股股烟雾,与湿冷的空气混杂在一起,制造出一种让人难受的压抑气氛。在天还完完全全黑着的时候,邵老爹就出门了。一路上阴冷的气流,吹醒了他本失眠的眼睛,也吹醒了他的内心。昨晚与女儿发生了严重的争吵,女儿那句要离开家,离开他的话,不是什么气话,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他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过激了。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邵老爹望着车站旁早点摊上的热豆浆,沉浸在了回忆里。豆浆是女儿最喜欢的早餐,尤其是自己磨的。他记得女儿每次都用双手撑着笑脸,看自己磨豆子,醇香浓郁的豆浆是父女俩美好的回忆,那时候,一切都刚刚好。

  豆浆已经好多年没有磨过了,父女俩人也好几年没有好好在一起待过了。女儿事业有成,却没有好的姻缘运,成了邵老爹的一块心病。因为这个,父女俩的争吵越来越多。这种事是急不得,但为人父母又怎能真的不急。昨晚的争吵逼走了女儿,老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糟糕。

  老爹知道女儿会来赶最早的一班车。老爹还知道女儿马虎,肯定不会提前了解天气。女儿身体弱,淋了雨肯定会生病。女儿要强,狠了心不会在家理会自己。因此,老爹带了两把伞,提前踏上了女儿要走的路途。

  悉悉索索的雨滴里,阿娟哈着白气快步行走着。低气温让她顾不得烦躁的内心,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透过灰蒙蒙的细雨,车站两个大字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可车站门前,那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却让她顿住了脚步。伞下的老爹不时地吸着烟,眼神沉浸在远方,显得孤寂无助。阿娟的心狠狠的颤了一下,不由得喊了声:“爸爸!”

  邵老爹看见女儿的时候,女儿如同一只在风雨里颤抖着的小鸟。头发,衣服全都湿了,行李箱上也布满了泥渍。老爹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不由得喊了声:“娟儿!”。

  父女俩的呼喊同时飘向空中,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相似的眉眼里满是对彼此的担心与关怀。稀疏的小雨变成了稠密的中雨,一高一矮的两把伞,紧紧地挨在一起,向着家的方向重新出发了。至于婚姻的事,阿娟明白是该提上日程了,老爹也明白不该过分地去逼女儿。

商洛学院学生  


带着体温的礼物

 

◎朱晓琴

 

  “报告!”

  “进来!”

  教室门被推开一条缝,携着一股寒风挤进来的是六年级学生蔡小东。

  “站住!”我一声严厉的喝斥,“怎么又迟到了”?他停住了往前跑的脚步,涨红着脸,毕恭毕敬地低头站在讲台右边。

  我又继续上课——为教室左边一年级同学教汉语拼音。

  想当初我是怀着怎样的憧憬,不惜和女友分手,执意来西部支教。当看到“槐花溪小学”的名字时,我的眼前呈现出—派诗意的景象:一座种着各种果树和庄稼的小山坡上,稀稀疏疏地散落着几户人家,他们过着鸡犬相闻、丰衣足食的快乐生活;山脚下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溪水明净清凉,每个傍晚,溪边会响起浣衣女子的欢笑和暮归牛羊的哞叫;山坳间,在绿树掩映和槐花飘落中,一所学校露出白白的墙角和赭色的屋顶,一面鲜艳的红旗伴着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在空中飘扬……

  可实际情况是:学校是依着破庙在山梁上的几所土房,没有水没有电,吃水要翻过山梁去很远的山沟里取;粗糙班驳的窗户只有窗棂和几片发黄的纸屑在山风中飘摇;周围只有随风而起黄土和低矮的荆棘;学校小得仅有两个半教师(校长是乡上的文书兼任)和三间教室,却有六个年级……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逃离,怎么也无法把大学的高材生和这样一所小学联系在一起。经过校长再三的挽留,我答应呆三个月——我想用这三个月忘却失恋的痛苦,校长希望我能用三个月教会一年级的汉语拼音。

  听到我愿意留下,校长高兴的为我接风。他急急地翻过山梁,抓来家里下蛋的母鸡,提来自酿的柿子酒。酒至半酣,校长端起一杯酒一定要敬我,他涨红着脸兴奋地给我算了一笔帐:“你教会了一年级拼音,学得好的学生就可以教下一届的一年级,甚至下下一届的一年级,直到他小学毕业。那样,就等于教会了六个年级甚至更多学生,我们槐花溪小学就不怕考拼音了……”听着他的算术,我心里非常难受:在大学拼死拼活地去考英语等级,在这里汉语拼音却成了我的专长。

  然而一切却代替不了现实,我三个月后必须离开。

  那天,距我离开不到一个星期了。也许是出于教师的自尊和良知,或是心情太过压抑和郁闷,我将经常迟到的蔡小东堵在了讲台右边。

  “最近怎么老是迟到?”

  安排好教室左边一年级同学写拼音,我回过头冷冷地对着六年级同学问他。

  “我,我……”他小声嗫嚅着,把头低得更低。

  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本想批评两句让他回到座位去。突然从他的领口处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我直转,抗议似的发出“叽—叽”的清脆叫声。一年级同学看热闹似的,“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我的火气一下子蹿了起来:“出去!想玩,滚出去玩,别影响其他人!”我暴怒得像一头母狮一样吼叫着扑过去,推搡着蔡小东瘦小的身子。蔡小东缩着脖子,被我一把推得踉跄到门口。

  “老师,您别生气。他,我们……”。班长站起来,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老师。我们知道过几天您就要走了,我们舍不得您,可是我们这里,又冷又穷……”说话的是学习委员,她作文写得好,很得我的赏识,“于是,我们商量着让蔡小东捉一只小松鼠送给您。他会把松鼠训练得很听话,还会做许多逗人的小动作。如果您不开心了,就逗它玩。”她的声音越来越来小,几乎是在哽咽:“而且,它身上很暖和,抱着它就像捧着个小火炉……”

  其他六个孩子也都红着眼圈,默默走到我身边。他们伸出一双双略显粗糙的小手,捧着一只蒹草编的精致小笼子和一包油黑饱满的松籽。

  那一刻,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只觉得一团热气从胸间往上涌,堵在喉间使我说不出话来,我不顾一切地紧紧把他们拥进怀里。

  蔡小东哭了,八个同学都哭了,我任自己男儿的泪水和他们交织在一起……

  我接过了那只带着体温的礼物,在那里又呆了三年。现在不论我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一想起那份特殊的礼物——带着体温被我放生的小松鼠,心里便暖融融的。

 

商洛学院教师  


阿 婆

 

◎贺 盈

 

  阿婆,并非是我的亲奶奶,她是我家的邻居,因她年龄偏大,我自小称她阿婆。她矮矮的,瘦瘦的,瘦削的脸庞,满头的白发,见人时总是乐呵呵的。如今,离阿婆去世已经好几年了,但她的音容相貌却仍长久地留存在我的心底。现在,仍记得她见人时那会心的笑容,仍记得她对我深厚的疼爱。

  我自小没有爷爷奶奶,家里爸妈疼着我。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不常在家,家里家外大小的农活,都由母亲一人承担。我家周围没有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但我的童年因为阿婆,并未觉得苦闷,反而觉得丰富多彩起来。阿婆她会给我讲很多妖蛇鬼怪的故事,每每听她讲的时候,我都感觉十分有趣,但每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就很怕故事中的鬼爬到我的身上来。她喜欢用泥捏各种东西,如,桃子、盘子、茶壶、形态各异的人等等,那些小东西总是惟妙惟肖,我常被其他小伙伴羡慕。我的童年,因为阿婆,快乐地过去了,但对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天。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蓝的,微风轻轻吹过面颊,平地上有几个在放风筝的孩子,天空中有鸟儿不时滑过。我刚经历了一场考试,心情和天气一样的好。我满心欢喜地拿着试卷回家,等母亲夸我,但母亲并不在家,我只好一人孤寂地坐在院子里。阿婆望见了,便把我拉去她家,她看了我的试卷,会心地一笑,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她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耀耀发光。她知道我没有吃饭,便去厨房,热了饭菜,满心欢喜地端出来给我吃。阿婆,或许是把我当成了她的亲孙女儿吧,她不是我的亲奶奶,却胜过了我的亲奶奶。

  曾经想过,日子要是能一直快乐地过下去就好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我离开了我们村子,我们镇,去县城上了中学,离她也是越来越远了。那天,我放学回到住处,母亲给我打电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就简单的告诉我,村里有老人去世了,我问,是谁,母亲匆匆地挂了电话。我又把电话打了过去,这时,母亲才缓缓地告诉我,阿婆出车祸去世了,我的手机从手中滑落,顿时眼前一片湿润。我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我的心,木木地疼了。我赶回去参加了她的葬礼,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母亲告诉我:“人死如灯灭。”她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再也无法见到她了,但是,她似乎,从未走,因为她,一直活在我心里。

商洛学院学生  


戒 指

 

◎ 林震飞

 

  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那里背靠着几座连绵不绝的山,它们并不同诗句中那般高耸入云,令人心生畏惧,相反它们十分矮小,站在稍远处便可一观全貌。山脚下有一片湖,翠绿的湖面如一块温柔的碧玉,只有微风能掠起一丝荡漾。

  半瘦子一家就住在离这湖面不远的地方,他们家依靠养猪卖猪勉强过活了十几年。

  这日,半瘦子坐在自制的木椅上,瘦若枝干一样的指头不断地敲击在被腐朽得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这女人咋还不回来,老子都快饿死了。连饭都做不成,娶她真是晦气!”

  “喂,瘦子,还不出来给我开个门,老娘手里腾不出地方!”屋外传来一阵老鸭嗓子般的吼声。

  “叫啥呢叫,也不怕别人看笑话”!半瘦子的脚用力的踩在地上,愤怒地向外走去。

  把门打开以后,低头一看,看到麻面婆那只戴了戒指的左手拎了几袋包装华丽的东西,右手拿着一张颜色泛黄的纸。

  “你这败家娘们,咋把钱花在这东西上了?”半瘦子指着麻面婆破口大骂。

  “嘿,你今天还来劲了是吧。得,老娘今天高兴,不和你计较。这饺子是在路上捡的,你爱要不要!”麻面婆直直地把半瘦子挤开,走了进去。

  “你就瞎说吧,我在这待了几十年了,从来没听过有这种事!”半瘦子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今儿咱西边的那条路有货辆车翻了,车上的东西倒了一地,全村的人都去抢了,如果不是我手快,啥也别想捞到。”麻面婆得意洋洋地把一包饺子撕开,准备下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半瘦子听后冷静下来。

  “还有我从邻村王婶那里弄来的一张单,是收猪肉馅的,你拿去瞧瞧。”麻面婆将那份传单递给半瘦子。

  “嗯,猪肉馅?”半瘦子接了过来。

  “那王婶还偷偷的告诉了我一个可以一份肉当两份使的法子嘞!”

  “噢,有这么好的事?来,快说给我听听”。半瘦子好奇地问了问。

  “外边不是有很多那种没人要的纸箱子吗?王婶说只要把这些个纸泡在一种“水”里,就能当肉使了。”麻面婆小声地说到,似乎怕被人听见。

  “纸当肉使,这东西还能吃不?”半瘦子犹豫不决地说道。

  “唉,没事,反正我们又不吃,而且人家都是这么干的。”最终,在麻面婆的怂恿下,半瘦子开始布置了起来。

  从此,麻面婆和半瘦子开始日夜不停地制作起这种“纸肉馅”。有一次麻面婆左手上的戒指不小心掉进了那成堆的纸肉馅里,怎么翻也找不出来了,两人十分惋惜。

  戒指掉进去没几天后,麻面婆又拎了几包之前那种包装华丽的饺子进来,高兴地喊:“喂,瘦子,老娘又捡到饺子了”!

  “哇,你这是啥运气,又捡到了饺子,难道又有车翻了?”半瘦子主动地去煮了一锅热水,准备享受这免费的大餐。

  “可不是么,这次来抢的人更多了,甚至隔壁村的人都来了”。麻面婆开始把这些饺子下锅。

  俩人慢慢地享受这顿饺子。

  当饺子只剩下最后几个的时候。“啊,这什么鬼玩意,差点弄碎了牙齿。唉,这不是你的戒指吗?它竟然回来了!”半瘦子刚开始咒骂道,之后又兴奋地说道。突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唰”地一下瞬间白了起来......

 

商洛学院学生  


 

◎ 鱼在洋

 

    快过年了,到扶贫的村子送温暖回来,路过沙河子忽然想起一个人。他是这儿出的一个大官,可从来不把自己当大官。他有句名言,先把人民当父母,才能当好父母官。当年有个地方遭了灾,他给手下人说要让灾民的娃过年穿新衣,放鞭炮,初一早上吃饺子。他见了农民就发烟,坐在地上拉家常。在大街上也能遇见他,随便跟熟人开玩笑。那年去参选省上的政协副主席落选了,我在他的办公室见他时,他说,咱山里人让人家日弄了,不着气不由人。我看见他的拉链没拉上,露出来了红色的线裤。我相信他的失落是真实的,谁都不是圣人?后来他下乡更多了,死在了他爱的这片土地上……我没太佩服过人,写文章也老爱讽刺官场,却的的确确被他这个像农民一样的官征服了,曾经为他写过几万字的报告文学叫《大山的儿子》。二十多年后,世界一天比一天精彩,官也一天比一天像官。像我这等百姓,要想见一回他那个级别的官,比登天还难。领导只在电视上报纸上讲话,别说给农民发烟,连开个会都站几道岗。连老百姓都不想见的官,你让他给百姓办好事,恐怕只能当笑话讲。

    活了一把年纪,也算阅人无数。见过好官,也见过让故乡蒙羞那个杀了不少人所谓的小个子“悍匪”。那人也有个有趣的细节,他找了个垫个木板用手往前刨的残疾人媳妇,村上人上工时故意问他,你们晚上咋弄那事?他说,就像你们吃饭一样,坐着能吃,站着能吃,蹴着也能吃。那些村人碰了钉子笑得像哭。可见他不是没文化的人。他走上那条路的失败人生必有心灵的坠落轨迹,可惜没人细究。这几日又让微信给打捞出来,名嘴老梁乱说一通,让知情人觉得很搞笑。

    一些人成功,一些人失败,一些人平凡,便是人生的常态。就像麻将打几十年,赢家输家平手各居三分之一。官当大自己实现了人生价值,也能有能力办好事,我历来认为当大官是个大理想,好多人只是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等犯了事才承认太虚伪。大商人也让人敬佩,让多少打工的有了饭吃,给社会创造了价值。我原以为他们风光无限,有次跟个地产商闲聊,他说,还是你们幸福,至少不用成天找钱怕出安全事故。失败的人生都是相似的,经过奋斗也叫折腾,像个受伤的狼自己舔伤口,没得发言权,世界是成功者的在线直播,失败者是反面案例,平凡的人是观众,无大起无大落。像白开水一样活着,一不留神就老了。

    有个朋友换了不少单位,感叹说,君子太少,小人太多。领导要是爱写文章,人家就对领导说,谁谁说你的文章不如谁谁的。领导一听就对你有了看法。你不介入单位是非,人家对领导说,你油瓶子倒了也不扶。这回领导是新来的,抽口烟说,人家就不是扶瓶子的人,单位那么多扶的人为啥要人家来扶?那人无趣,讪讪退了。我说,世上啥人都有,别人总跟你过不去,至少证明你还有让人嫉妒的地方,你该高兴才是。哪个地方都不是世外桃源,春天还有苍蝇呢。只能借用古人的话,近君子远小人。自私一点说,君子有敬畏,小人无底线。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多年前有个政协主席喜欢读书,常常在会上讲话时分享他的人生感悟。记得一次说到成功的人生必备的几个条件,如今想起来都不过时。他说,弄成事的人,一是祖先保佑,二是个人奋斗,三是贵人相助,四是小人监督。贵人当然就是伯乐,管你是不是千里马反正死挺你,让你能有干事的机会。等你翅膀硬了,事弄大了,身边肯定少不了跟你尿不到一壶里的小人,专门盯着你,等着看你笑话鸡蛋里挑骨头告你黑状,你就不敢张狂,犯不了让检察院找你谈话的错误。一个拉你向上,一个扯你向下,贵人和小人成了路上菩萨和妖怪,有孙悟空的能耐方能终成正果。后来我留意观察了不少官人商人之类的成事者,印证了他说的话不虚。就像周华健歌里唱的,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作者简介:鱼在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商洛市作协主席。著有《鱼在洋作品精选·雪夜奇遇》等作品,现为商洛日报社副刊部主任。


校车内外有所思

 

◎钟思远

 

 

  我曾经任教的三本院校地处成都金堂县,距成都市区约六十公里。与许多家住市区的教师一样,逢上课日,我就早起去赶校车,傍晚放学后再乘车返回。自20129月上旬开始,两年都是这样。

  四川师范大学南门外街的对面有个站点,因为校内许多教师都去兼职。校车正点到达是七点一刻。这是校车行程的倒数第二站(共12站)。到此,它已由西向东横穿了整座锦官城。

  车子行驶的路线大半沿着府南河,一路颇有些可以入目的风景。然而,先上车的人们似乎从没有沿途观光的雅兴。每当我步入车内,都眼见垂幕遮窗,座位上大片昏沉的睡态仿佛有意拒绝着城市的苏醒。

  舟车之上,常有故事发生。我在课堂上曾向学生讲过丰子恺的《车厢社会》,张爱玲的《封锁》。前者速写出火车厢内的众生像,后者精描了一次电车里的男女邂逅。我对学生说,固定场所内的人和事向外扩展,便是整个社会的象征。许多作家长于由小见大。车厢船舱,站台码头、酒馆饭店、公寓客栈,都是他们演绎世间百态的场所。我提议学生自选上述一处场景,写一篇记事散文来分享,或者一个生活片段也行。可惜,直至期末,我什么也没等到。

  我想,以后若有学生想写这份作业,或许我会先讲一个片段作引子:在校车到达川师站之前,每天都有一辆蓝白相间的洒水车先来。洒水车放开喷头清洗路面前,必大声播放一首名为《渴望》的曲子提醒路人。每当隐隐听见曲声,站台上的老师们就会飞快地四下躲避,离得越远越好。我会半开玩笑地对学生们说:“讲台上,老师号称知识之源;讲台下,学生号称求知若渴。但当你们预感老师当天会布置作业时,看见送来老师的校车是否与老师们见着洒水车一样呢?”

 

 

  等车是无聊的事。大家眼巴巴望着车来,车到了,便一拥而上。高校教师本应文质彬彬,礼让有度,此刻的所为却与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大家毕竟明白人皆有座,拥上去不会硬挤罢了。可就在2012年底一个飘着冷雨的仲冬清晨,有位年逾六旬的女教师终于炮仗似地炸吼起来:“抢啥子抢!不晓得尊敬老年人么?”

  这一吼,竟立刻为自己吼出了一条道。

  我当时正在那位女教师身后,被惊掉了残存的睡意。印象里,她每每都和丈夫到很早。两人哨兵一样精神饱满地等车,追车门的动作也快,常常能坐上前排座。那个丈夫等车时常手提公文包站在妻子身后,上车时也是尾随。这回因为给妻子撑伞,伞收慢了,被人挡在外边了。

  女教师中等个子,圆脸上戴副圆框眼镜,皱纹也像是画着圈长出来。她常穿浅灰外套和深蓝棉布裤,平底褐色旧皮鞋,把脑后的发髻用黑发罩笼住,如街办里的老大妈。她丈夫比她高出一个半头,也比她洋气不少,大背头朝后梳得分毫不乱,露出高额头和长方脸。他常是黑风衣配黑西裤,尖头黑皮鞋也擦得油亮,有点儿像改革开放后的“老海归”。“老海归”为什么习惯站在“老大妈”身后?我以为那声吼很能说明问题。俗话讲:“夫唱妇随”,而现实往往相反。那天清晨,“老海归”也还是跟在“老大妈”后面安静地上了车。

  校车准载五十人。川师站是大站,乘客少则十余人,多则二十余人,是该有点儿秩序才好。遗憾的是,没人呼吁便没人在意。“老大妈”那天算是振臂高呼了一次,但之后大家也不过在见着他们夫妇俩时让个先,其余日子,还是照旧簇作一团。

  有学生对我讲,“老大妈”是位教授,主讲公文写作。她在课堂上从来只讲不写,以中气足、声音大著称,很有革命演说家的派头。可惜所讲内容只是课本上条条框框。若发现学生听得倦了,她就抛开课本作些苦口婆心的“劝学篇”和“劝世论”,力图振奋课堂。若学生还觉得烦,禁不住要打瞌睡,她就又会炮仗似地吼起来了:“睡啥子睡!不想期末考及格么?”学生吃一吓,只得撑起头,把眼皮尽力向讲台上掀去。

  学生其实不太讨厌她,觉得她虽刻板得像个翻模匠,却至少肯催着自己划重点。在书上勾几笔线,不累人,备考时心里也有数。是否能使自己免于补考的噩运,几乎是学生们衡量任课教师人品厚道与否的底线。“老大妈”教一学期公文写作,总要让学生记住她的一番话:“公文最要紧是什么?格式,格式是什么?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有两个学习认真的学生,还能记住她有次突然笑着多说了一句:“以前有个歌手就叫成方圆,你们知道么?”然而,座下无言。老太太叹了口气,就又“书归正传”了。

  “老海归”是个副教授,教古代汉语。每学期初登讲台,“老海归”的形象总是能让新学生们眼前一亮,但仅止于“一亮”而已。“老海归”连脱口讲教案的本事也缺乏,几乎只会抄和念。抄是把一个看上去有年头的黑皮塑封笔记本摊开,把本上的字抄到黑板上去。学生自然是跟着抄。念呢?就是把抄到黑板上的字用低缓的语气念一遍。

  “老海归”的一手粉笔字很漂亮。漂亮得抄完一黑板后,他自己都不舍得擦。一次,他不小心说出了这份不舍,得到了学生们空前热烈的呼应:“别擦了!老师写得好辛苦啊!”

  然而,即便如此,“老海归”也仅仅多犹豫了半分钟。“挥别旧迹”前,他冲台下哑然一笑,似乎是对学生们的话外之音表示宽容。他又开启了新一轮的“手授”与“言传”,仿佛用躬身力行去告诫那些想偷懒的年轻人:“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不止。”,“虽万千人,吾往矣!”

  诸如此类的句子及其解释,“老海归”在黑板上抄了许多,学生们若不能照样地搬到自己书本上,考试过关恐怕就很难了。

 

 

  遇见相熟的友人同车,彼此并坐闲谈,是比较有趣的状态。王志彬和李文嵌都是我的大学校友,我们在2013年的春季学期时常同行。

  志彬在硕士研究生时就曾独立编导纪录片,还得过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优秀奖。他的影视剧本创作课很受学生欢迎。学生们都说这个老师很有个性。志彬等车时从不与陌生人搭话,常是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硕大的头上顶着蓬松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五官使之呈现马鬃飞扬的效果。我有一回笑他:“这样去上课,真有点儿吉普赛人的风度。”他听了也不反驳,只用手在头上狠狠捋几下,又顺带着摸了摸,然后郑重地告诉我:“不弄了,它就是这样的”。

  我与志彬的话题总离不开文学和艺术。一次,我同他谈到了学者木心的那句诗:我们就此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种人。志彬问:“真是这样么?”我反问:“生活里种种圆滑世故都是教你打磨棱角,磨来磨去,人除了越磨越麻木,还能怎样?”志彬笑道:“麻木是么?那好,扎你一下。”随即,他用食指在我手臂上一戳。我突然有一种被善意警醒的感动,整个人静默了好一阵。

  志彬是形象的,文嵌则偏好清晰严谨的说理。文嵌进大学时就将西方哲学研究定为自己终身学术的志向,至2013年初考上博士研究生,他已在此领域内勤修了十年,尤其对大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学说做过许多专门研究。他给学生上《美学概论》和《西方美学理论》两门课,可谓驾轻就熟。

  但要让青春热血的学生们乐于冷静客观的理性思考,确是困难重重。纵使文嵌在讲台上雄辩滔滔,台下也常是应者寥寥,甚至还有激情澎湃遭遇呵欠连天的尴尬场面。这让文嵌深怀遗憾,他又不愿生气。陈寅恪先生提倡研究中国学术者应抱有“了解之同情”的态度,文嵌宽容地把它放在了这些西方哲学的年轻听众身上。只是见到有学生睡趴下去,久久不醒,他也禁不住会上前去咚咚敲桌。敲醒了人,他也不数落,回过头继续讲,思路一点儿不乱。

  课后主动向文嵌请教的学生就更少了。在多数学生眼中,这个老师除了讲课难懂和一副好脾气外,几乎没给他们留下其它印象。少数被文嵌提问过的学生回忆起来,只模糊地觉得这先生身材矮壮、衣着朴素,宽方脸上架着宽方眼镜,就像老电影里兢兢业业的乡村教师。

  文嵌偶尔会对有交情的同事叹一句:“这真是一场寂寞地演出啊!”

  有一回同车,我曾问文嵌给学生讲过维特根斯坦没有。他说,有两三回也提到。每回都要给学生解释维特根斯坦代表作《逻辑哲学论》的第一句话:世界是一切事实的总和。这句话我是读到过的,读后就当名人名言装在脑子里,成了个摆设,个中精要也是文嵌那次告诉我的。

  “同学们,请注意,维特根斯坦说构成世界的是‘事实’,而非许多哲学书中所说的‘事物’。他是在强调世界是处于一种瞬息万变的关系中,‘事物’只是‘事实’相对固定的状态,而惟有‘事实’才能更准确地言说世界的本质。”这番话让我很长见识,但我也决定不再与文嵌深谈下去。因为这样精辟又抽象的说理于我而言,就像干牛肉配黑咖啡,耐嚼抵饿,也能良久品味。只是吃多了就要上火,会烧得头疼。

  我岔开话头,问他学生听后反应如何。结果是他瞪了我一眼:“反应什么?精卫填海,泡都不冒!”我又问:“那他们对什么有反应?”文嵌想了想告诉我,当他讲到维特根斯坦因体罚学生而被家长们联名驱赶的轶事时,倒是有不少学生发出了惊讶的呼声。

  我不禁一笑,却心怀歉然。

 

 

  每天下午五点三刻左右,校车会出现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等车回家的教师们大都整整讲过了八节课,明显露出疲惫的脸色,不愿再开口说话了。个中辛劳,五年教龄以上老师基本习以为常。只有初登讲台的年轻教师才会因嗓子不适而抱怨不停。某次,我听见一位年届不惑的教师劝慰身旁的年轻同事说:“做老师,当然是这样。‘张嘴才能讨口饭,卖声才能挣到钱’嘛!”

  我的执教生涯已有两年。教学效果不佳的时候,我也困惑于自己在课堂内外奔波的目的:稻粮生计之外,还有什么?我以讲授文学为业。除去作为知识的文学之外,文学对学生和我还意味着什么?除了那些昭彰典册的堂皇道理,是否也该有些可以告慰平凡志趣与朴素良心的点滴眷念呢?

  2014年的夏季尾声,与我同车并座的一位青年教师主动与我搭话。他是个瘦高精干的人,一口急促干脆的重庆腔,他说自己教统计学和会计学两门课,说自己下午班的课堂状况很不好,说自己的学生们数学基础普遍太差,上课也无精打采,随堂作业错误百出且屡教不会。有回情急之下,他不禁在课堂上把学生们狠狠批评了一通。“放学后居然有个学生来找我,说我把‘始作俑者’的意思讲错了,说这本身是个褒义词。你说,这还像话么,到底谁错了?……我早上赶校车,鸡没打鸣就起床,结果竟是这个样子。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马戏团里的动物,就是按时按点被送到学校来展出的。……”他的话音中显然余怒未消。

  对此,我本该好言相劝,但话中涉及了自己的专业,没忍住,竟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成语没用错。但那个学生可能也是爱读书的,只是还没吃透就急着说了。‘始作俑者’语出孟子,那个‘俑’是指殉葬的人形陶俑。孟子认为即便用人形陶俑代替活人殉葬也是败坏伦理的。但如今以我们的眼光看,‘始作俑’这种状况本身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不料,我这“好为人师”的多嘴反而使他对“咬文嚼字”起了兴致,着实问了我一路。我接着话题向他谈了好些如今常被用错的成语,比如“目无全牛”、“文不加点”、“不忍卒读”等等。他竟听得津津有味。待我讲到“无奸不商”的本义时,他已忘记了课后的不快,频频慨叹:“原来这个词是赞扬商人的啊!听你一讲,我觉得简直为我的专业‘正名’了!……你们学文学的晓得这么多,了不起!”

  他的盛赞让我汗颜。我所讲的不过是文学常识,在资讯发达的的当下,随处可查。或许是因为它们无关功利,才会缺乏引人入胜的“时代价值”吧。据说中国人的年人均阅读量不足五本书,通识类读物的日均阅读时长还不到四十分钟,我只得直面现实:哪怕是高校教师,有心关注自身专业之外的又有多少呢?

  下车后,那位教师与我道别,连说着希望再会的话。他的热情竟让我顿生感慨:这番遭遇仿佛以某种隐喻的方式回应了我往日的困惑。作家白先勇曾言:“文学,就是人情的往来。”即便按部就班如“校车之旅”,蓦然间因文学而相遇相善。所谓“人情往来”者,求共识而致和睦,或即如此。

 

商洛学院教师  


老院子·桂花树

 

◎李小奇

 

  “一庭人静月当空,桂不多花细细风。”皓月当空,积水空明,青砖黛瓦的院子,幽幽飘香的桂花树,这两句诗就是我家的真实写照。这明月、这幽香是我永远不变的记忆和梦境。

  老家的老院子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那是一座很精致的小院子,青砖黛瓦的堂屋和西厢房,四角立柱的青瓦门楼,红色油漆的大门上有几排圆圆的門钉,在我幼小的眼睛里,一直觉得我家的大门很高大很气派。院墙虽是土墙,但是粉刷得很光滑,墙头上为了防止雨淋覆了一层青瓦。院子经母亲勤劳的双手收拾得非常干净利落。她将猪圈、鸡笼、鸭舍、茅房统统安置在西北角的空处,穿过一个小道就可到达,在院子里根本看不到这些农村家庭必有设施和杂物。当时,堂屋的房檐下还安置了好几个木盒子供鸽子们居住,后来鸽子太多住不下了,就落在房顶歇息了。每到傍晚,外出觅食的鸽子回来后就会落满房子的前坡,咕咕地叫着,也会飞到院子里和撒出来的鸡子们争食吃。而一到早晨,它们就咕咕地叫着飞出去了。春天,鸽子孵出乳鸽,鸽妈妈给小鸽子喂食,母子交颈接喙,都会发出咕咕的叫声。从它们的声音,可以听出鸽妈妈的温柔,听出小鸽子的依恋,阳光下那温馨的场面是定格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的美丽图画之一。

  听父母说我家院子里的桂花树刚栽下时只有指头那么粗,种在院子的西厢房前。它长得很快,不几年的功夫,我们全家就可以在桂花树下乘凉了。父亲在树下支起一个水泥桌,我们常常在树下吃饭。妈妈拿自己养的鸡给我们做辣子鸡,醋焖鸡、清炖鸡,拿鸡蛋给我们炒葱花鸡蛋、菠菜鸡蛋、韭菜鸡蛋,做鸡蛋煎饼、荷包蛋、煮鸡蛋,我们一家人在这个小饭桌上分享了好多妈妈做的美味。妈妈是个勤劳而能干的农村妇女,父亲在外工作,责任田里的农活还有家务都是她一个人担当,我们也会在放学后帮妈妈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我家的桂花树树干并不高,在大约三十公分的位置就分了三个枝杈,树冠长得很大很圆和。这是一棵丹桂,每年秋天就会开出一树繁密的红色桂花,香飘半个村庄,真真是“一树香风,十里相续”,引来许多蜜蜂采蜜。这棵桂花树还有一个独到之处,每逢闰月它就会开出两茬花。陈与义的诗《长沙寺桂花重开》“天遣幽花两度开,黄昏梵放此徘徊”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形吧!第一次开的花颜色是红的,多而繁盛,第二次开的花颜色是黄的,少而稀疏。大概是第一次开花耗用了主要精力,故而第二次开时花色就淡了。

  桂花不仅可供观赏,还可泡茶、入药。据《本草纲目》记载:桂花可治疗“风蟲牙痛”,据中医讲桂花熬茶喝还可以治疗低烧。于是每年开花时节,母亲就会在树下铺上一个干净的塑料单,让桂花落在上面,再细细地拣去叶子、梗和其它杂质,然后在通风处晾干。母亲会给我们泡上桂花茶,调上蜂蜜,在外边疯玩的我们回到家就可以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上一气,凉丝丝香幽幽的,妈妈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那种美妙的味道一直留在唇齿间。后来了解了一些品茶之道,尤其是看了《红楼梦》中妙玉关于喝茶的一番高论,实实觉得有点辜负了妈妈的桂花茶,不过这桂花茶的幽香和妈妈的微笑早已经成为我永久的记忆和深深的乡愁。记得每年都曾有人跑了很远的路到我家来寻桂花入药,只要有,父母都会慷慨相送。

  后来读书读到了很多写桂花的诗词,就萌生了亲为自家桂花树写一首诗的愿望,于是在一年桂花盛开时,年少的我写下了一首题为《桂花》的青涩绝句:

  “花色淡浅逊牡丹,秋风玉露展羞颜。缘何碧叶青如故,只为幽香不一般。”桂花没有富贵之态,却有清雅之气。我想,桂花的叶子为何四季长青,大概是为了这不一般的幽香而付出的坚守吧。

  这棵桂花树在岁月的滋养下日益茂盛,浓荫笼罩了小半个院子。不知道多少个暖暖的冬日,阳光透过树枝,照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日影。我放学在树下读课文,做作业,听收音机里的节目。而炎炎夏天,桂花树则为我们遮下一片清凉。无数个月明之夜,月光洒下婆娑的清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后来,到外地读书求学、工作,因为与桂花树的特殊情感联系,每到秋天,我总是会想起家中的桂花树,也常常会想起唐代王建的那首《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诗:“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份秋思总是牵引我回到了我家的小院子,坐在桂花树下,享受那份空明和澄静。

  桂花树不仅仅陪伴着我们姐弟三个的成长,还见证了我们的下一代的成长。有了孩子后,常常周末带着孩子回家看望父母。当孩子还抱在怀里时,我就常常把她放在桂花树的低低的横枝上,护着她给她看树叶。等稍微大一些,她就淘气地要我帮忙往树上爬。再大一点,一回家自己就直接爬到树上了,活像一个小猴子在树枝上玩耍,尤其是夏天,爬上树,找一个合适的枝杈坐在那里,舒适地靠在树枝上,吃着外公外婆做的吃食,或者拿上一本图画书,优哉游哉的就不动了。我则帮助母亲打扫院子、洗衣、洗菜、做饭,在桂花树下一起吃饭。

  不知道这棵桂花树曾经多少次走进孩子的梦里,但我知道,这是她美好的童年回忆,上了小学的她曾经满怀深情的将这棵桂花树写进她的作文中,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我,也感动了老师。

  而我,也在离开家后为它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老院桂花树》:“院中老桂笼烟霞,茂叶繁枝稚子爬。密密丹花思入梦,莺莺鸟语笑添茶。华年循浪逐流水,芳树殷勤待返家。月上天心云淡外,依栏遥望在天涯。”我不曾将这首诗读给桂花树听,但我相信她一定可以明白我对她无法割舍的感情。

  后来,妈妈生病了,她无力再打理这个小院子,成群的鸡鸭没有了,桂花树依然茂盛,但是树下的石桌上,没有了妈妈做的美味的饭菜,也没有了一家围坐的欢声笑语。妈妈辗转于医院的病床和家中的病榻,缠绵病疴数年,终究离世而去。母亲离世后,父亲不愿离开,依然住在这个院子里,一个人进进出出,只有桂花树陪伴着他,不知道多少个清晨、中午和夜晚,他独自坐在树下,一个人默默地吃饭,他会和桂花树说些什么呢?

  后来,父亲身体不好,终于同意搬到城里和弟弟住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回家看看。我虽然越走越远,但总会在假期抽时间带上孩子回到老院子看看。当我打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桂花树,只有它宣示着这个院子的生命力。树下的石桌上长满了青苔,院子里不知哪里来了些野草,房顶的鸽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房檐下的鸽子笼也歪歪斜斜的坏掉了,院墙上的泥剥落了许多,好像受了伤一样。桂花树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树干更粗壮了,它如同一位老者,守候在这里,等着我们归来。陪伴它的,除了这个老院子,就是一群栖息在树上的鸟雀,晚上叽叽喳喳地回来,早上叽叽喳喳地离开。桂花自开自落,没有人再去精心地收集。我想到了王维“人闲桂花落”的诗句,对我们而言却是“人去桂花落,夜静小院空”。每每想到此,心中不禁黯然。

  每次回家,孩子还是会爬到桂花树上再坐一坐。站在院子里,靠在桂花树上,我看到了岁月走过的痕迹,不知不觉间,泪水泗流。为桂花树,我写下了一首词《汉宫春》:

  八月秋高,老院桂又香,越墙飘过,风送万里,直上霜天寥廓。密花叠簇绿难掩,丹色如火。花茶美酒醉煞瑶台客,蜂儿也乐。

  谁知山高川阔,独酌邀飞雁,清泪零落。可否树下,石凳全家围坐。婆娑叶影照依旧,月光寂寞。栖鸟满枝复入梦,深夜寒星闪烁。

  后来,我曾做过一个梦,我和孩子一同坐在老院子的桂花树下,石桌上放着一本书,我们一起读着李清照的那首《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一阵微风吹来,幽幽清香沁人心脾,桂花簌簌落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衫上、书页上,也落在我们的心里。

 

商洛学院教师  


十一回乡琐记

 

◎程 华

 

 

 

  房还在,人没了。

  婆家的后门里,十多年前,我还去他们家里吃过喜糖坐过席的,记忆中的新郎四方脸,黑黑的,在村子里算得上帅的,新娘不是本地人,也是皓齿红唇,有新媳妇的美。我非本地人,也不常回家,一年除夕,月亮特别亮,正好挂在婆家厅房后的树梢上,这棵树造型很美,两个大的枝杈散开来长,又在树梢合拢,正好呈心形,月亮亮堂堂的,幽深的天空将心形衬托得愈加美好,我也看见了喜鹊在树上的窝。早上起来,雀欢喜翻飞,树的对面,穿过婆家院子,还有两个椿树,椿树上也有几个鸟窝。一早起来,鸟们不亦乐乎,它们也串门嬉戏,院子里就一阵扑棱棱的鸟飞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不做事,单看鸟的交流也是一件美事,它们也亲昵也争吵,如人一样,相伴而飞。一日,我问婆婆,这棵树是谁家里的?婆婆说树还在,家里已经没人啦。

  今年十一回家,刚下过雨,哪都没去,就在婆家周围转转,看到这棵树,很粗壮的椿树,枝丫尽可能地朝天空伸展,可是紧挨着树的围墙,门楣上长满了茅草,门上的锁子也生锈了,老旧的土房子早已没有了人烟。回想多年前这里的喜庆热闹,不禁感慨万分。婆婆说,这里的人家再也回不来了,儿子在外打工,出了事故,老父母在儿子走后不久,也都撒手人寰,儿媳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自然也就再没回来。

  村子里像这样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的土房子萧条的居多,大多已经不住人了,有的就和我婆婆门后的这家,门里没人了,有的是全家搬到城里了,透过矮矮的土墙,能看到院子里茅草疯长。

 

 

  一个完小,已经没多少学生了。

  婆家在孝义湾的刘一村,川道里紧邻312公路的村子,地理位置相对开阔平坦,刘一刘二两个村子有一所完全小学,从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学校在村中间,教学楼前面有空旷的操场,学生大多是村子里的走读生。十多年前,学校的作息时间和当地百姓的劳作时间一致,早7点上学,两节课后9点放学吃早饭,早饭后归校,上4节课,下午3点放学吃饭,午饭后孩子还可帮大人干活。那时候,孩子比较多,学校是热闹的地方。我老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一个年级大约有2个班,一个班约40个孩子,共五个年级,算下来也有400个左右的孩子。上世纪90年代以来,村子里的年轻人出去打工的多,小孩和爷爷奶奶在家上学。十多年前,人们打工是为挣钱糊口,顾不上孩子的时候多,村子里有一批孩子都早早辍学,染上坏习惯,这些父母多是60年代末70年代初生人。现在的村子里几乎都是老人,孩子也都被父母领到城里上学了,现在年轻人打工的目的更多是为孩子。

  我邻居家里盖了两层楼,几百个平米,诺大的房子和院子,只有老两口居住。十一回家,他家门前的芍药花开得红艳艳的,老两口是越来越老了,儿子在西安打工,儿媳妇在商县城里租了一间房专门照顾刚上小学的女儿,5口人,分居在3个地方,老两口都70多岁了,留守在家,儿子打工挣钱,养活租住在县城的媳妇女儿,还要养活家里的老父母。媳妇之所以在城里租房,也是为了孩子的教育,下一代的教育问题是现在农村年轻人打工挣钱的主要目的。

  就我的邻居来看,媳妇和他带着孩子去省城,打工费用无法满足所需,无法享受和城里平等的教育资源,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村子里,虽能保障老小相聚和互相照顾,却不能获得相对优质的教育资源。如今,村子里的人为了避免世代受穷,挣钱将孩子送到力所能及的好一点的学校,获得相对好的教育资源,这是现实的迫切需求,也是现在农村学校的现实状态。一个完全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不到20人,高年级的学生就更少了,村级学校的快速萎缩反映了基层教育资源严重不均衡,农村家庭的大部分花费用于孩子的教育投资。

 

 

  空荡的新村。

  312国道从沙河子往东,沿路经过的村子如张村、白杨店、夜村,都是相对开阔的川道,相似的是,十多年前,这些村的路口都有一个砖瓦窑,砖瓦窑或是村子里最早的乡镇企业,每次下车,都能看到人们从窑里拉砖,或是在做泥胚,一排排整齐地摞起来晾在窑外的场地上。2005年左右,刘一的砖瓦窑拆了,沿公路盖起了三排新村,二层楼房,每户式样一样,每户200多平米,安好了门窗,房子里也抹上了白墙。房子刚盖好的时候,人们抓阄选择自己的房子,一时间,装修房子、买家具,也是热闹了一阵子。

  婆婆三年前也心热,把厨房的灶头盘上了,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订了窗帘,但终究没住进去,一是老房子空间大,院子里可以种菜,老式土屋冬暖夏凉,住长了,感情上也放不下,等到住新房的心淡了,公公婆婆也再没去住新房。三年过去了,老房愈加飘摇,劝公婆住新房,俩老人却都说新房不方便。不方便有三,一是水不方便,新村虽有水泥路,设施也齐全,房子挨着房子,却是经常没有自来水,老房子离井水近,后来村子里经常停水,公公找人在自家老房院子里打了一口井,水方便了,也就不愿搬走了。二是新村比起老院子还是萧条,搬进去的多是年轻人,年轻人常年在外打工,房子基本上常年挂着锁,找不着人说话交流。三是地方狭窄拥挤,没有空余地方种菜经营,很多人不习惯。婆婆不愿意住新村,或许种种原因都不是,而是基于习惯。上年纪的人喜欢老屋,喜欢住的地方敞亮,就像那草屋八九间,桃李罗堂前的村居人家。新农村门前是水泥铺就,一排排和城里人家一样,地里干活回来,泥脚踏在瓷地板砖上,总归有些异样。况且,周围没有树木掩映,听不到鸡鸣狗吠,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终日对着电视,或许不是婆婆们想要的生活方式。

 

 

  即使是节日,也难得见到热闹的景象。

  还记得刚结婚的那年过年,家里每天晚上都可用“人声鼎沸”来形容。婆婆家的上房开间很大,摆四五个桌子没问题,当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时,整个厅堂就闹哄哄的。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还有和我们一般的年轻人,老的打扑克,年轻的打麻将,厅堂里摆一个大的木炭炉子,哥不时过来还给玩闹的人们散些烟。那一年,从初一到初五,每到傍晚,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声地说话、打牌,吃着瓜子,抽着烟,光是猴王烟,哥都散出去了十多条。记忆最深的是都凌晨一两点了,我实在瞌睡的不行,老公也都回来睡觉了,可厅堂里人的声音还很大。婆家的房子是老房子,可开间很大,南北长度足有一丈五,大的厅房两边,是两间卧房。卧房关了门,厅堂的声音还很大。现在想来,这样的热闹也是很难得的,一是村邻相熟,只有熟悉才会串门;二是大家彼此有情,因为有情,也就无所顾忌;还有节日相聚,本就图个热闹,村人的热闹无外乎就是聚在一堆,聊天打牌谈谈个人事家庭事,甚或国家大事,多少年了,像这样的热闹越来越少了。

  村子里没有那么多人了。近几年,门前的地逐渐荒芜的多了,从村东走到村西,家家门前挂锁的多了。上世纪80年代,人们出外打工是零星的,村里有一些人就去过铜川金矿煤矿,盖起了村子里的第一座二层楼;十多年前,年轻男人出外打工者多,但孩子还会留在家里,有小孩,村子里也还是有生气的。我的一个近族姐姐,也就比我大五六岁,有三个儿女,先是丈夫到西安城里做建筑工,她在家管孩子,两三年后,她也跟着丈夫去城里,主要给包工的做饭,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由大的在家管小的,后来大的也跟着父母出去做工了,学得了一手水电工的技艺。她的这些儿女我都见过,大儿子眉清目秀,非常阳光帅气,一开始到城里学的是理发手艺,后来也跟从父母一块做建筑活了。我心里当时还非常可惜,分析原因的时候,觉得主要还是父母在外打工挣钱,疏忽了孩子的学业。小儿子和我哥的儿子同岁,当家里人都走后,就剩下他和妹妹,他要上学,也要负责妹妹的伙食,那几年网吧和卡拉OK在夜村镇上比较流行,这个孩子渐渐也不爱上学了,经常晚上玩耍,早上起不来,没钱的时候,还把家里的麦子卖掉去网吧。父母在外挣钱,却疏忽了孩子的管教。孩子不上学了,也就跟着父母到城里做建筑工了,女儿很小的时候,也谈恋爱,自己找来对象,现在小孩也1岁了。我只是觉得村子里孩子们的学生时代过得太快了,很快走进社会,步入了成年时代。

  近几年,村子里的孩子多数被年轻的父母带出去上学了。村子里鳏寡耄耋老人居多,留守的老人,不盖房、不办喜事,也没有足以热闹的机会。一般,谁家有事,大家聚会,才会热闹。

  今年十一连着中秋,我们是中秋前两天回去的,村里乡亲来请公公婆婆参加儿子的喜事,儿子在西安打工,趁着十一放假,也在家里把亲朋乡里招待一下。人走后,哥正好打电话说明天中秋节回来,婆婆在电话里一叠声的不让回来,说她和公公要去给人过事的帮忙,挂完电话,也催促我们收拾东西回家。放在以前,婆婆希望和儿孙们相聚说话,可现在,我却看到,她急切地想要去村里办喜事的人家里去,我能想到,女人们坐在一起,热闹的洗涮切菜和烧火,或许,只有过事,才能使以往萧条的村子热闹起来。

商洛学院教师  


第一次在电话里唱歌

 

◎小 仙

 

  又是芒种四月天,夏收最忙的季节。

  上午九点,家里电话响了几声,就通了,猜到应该是孩子,因为只有四岁多的他是闲人,会在屋子里待着。那么多夏秋两季的农忙时节,“五月麦黄,秀女下床”,几乎一直是听着这样的口头禅来理解我身后走过的岁月。每每到这样的季节,抢收总是大人们首要考虑的头等大事,所谓“趁着天气,天不等人”,也或“别人都收了,就你一家没收割,邻着的田地怎么灌水安种,总不能让人家都等着你么”,这些最为朴实而简单的回答令我没有反驳的理由。久而久之,我就不再为父母没日没夜的操劳,两头不见亮般地抢活而困惑,醒来就赶紧下床去收拾家里门内的农活。看见天空有了太阳就耙开场院里的麦子、菜籽或谷子,喂鸡拌猪食然后赶着时间准备饭菜去地里送午饭。那时,只有在送饭回来的路上,减了重量的竹筐和田野里迎面吹来的草木芬芳会让童年的脚步变得轻松而愉快,自由地张望着坡上坡下在抢收抢种中的田野,一路摘着野花野草,高高兴兴地与遇见的那些知道称呼或不熟悉的父辈长邻们打着招呼,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幸福感,快乐地走回村子。

  这时的村庄里只有鸡犬相鸣,老残弱小,凡是能下地干活的人基本都去了围着村子的田地。记不清是从几岁开始,在记忆中,父母锁着门,我和弟弟站在床上,隔着窗子和外边的小朋友们打口水仗,搭闲话,渴了有开水,饿了有烙好的饼充饥。总是被刺目的阳光和门外的喧闹弄醒,揉着眼睛,给弟弟穿好衣服,我们就这样从一米见方的窗子打量着屋外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个周末是这样度过的,但那时的世界里没有眼泪和悲伤,似乎对生来的一切都安之若素,顺其自然,甚至于不知道什么叫贫苦和可怜,但大约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孤独和落寞的意识,尤其是在小朋友们都散去后,但也就是从那时候,从门缝里透进的白光,或跪或卧在半屋子旧书堆里,翻看那些连环画或旧书旧报,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的懵懂中打发过去了。父母顶着烈日或阴冷步行几十公里从城里回来所要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孩子们全然不懂,只知道开门看见的是他们满心欢喜的笑脸和各种零食,而这就足以忘了那些淡淡的失落。

  不曾想过,多年以后,居然再次亲眼目睹了这样的画面,而此时的世界里已经充满人间百味,再也不是那么懵懂单纯的空白了。虽然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独自被锁在家中的周末,但我的心还是揪成一团,遥远的黄土地里是他独自一人,而当年的我,至少还有弟弟相伴,至少一层的瓦房距离窗外的世界没有太高的距离。孩子说,妈妈,我在看《西游记》,老版的,正在演真假美猴王,你待会给我打吧。我说你都看了那么多遍了,难道不烦吗?

  “哎呀,妈妈,我昨下午就写完作业了,就看一会儿么?”

  “好吧,那你看一会,休息一会,可以到楼下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绿色的树木,让眼睛休息一会,要好好保护眼睛呢。”

  “嗯,……妈妈,一楼门反锁着呢,我出不去……”

  “……”,一时间,我不知说什么了,“哦,那你就别下楼去,就待在二楼玩吧,看一会就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哦。”

  我的记忆在刷刷地向后飞梭,时光似乎从来都没有前进过。满脑子里都是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动画片和所有玩具,这时我才能明白他说的那句话,“妈妈要是能从电话里飞回来多好啊”。在孩子的世界里,他没有数千里之遥的距离感,有的只是魔法般瞬间实现的心愿。我没法做任何事,没法思考,也没法吃饭,甚至都没法正常呼吸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变化,隔一会儿就打电话,铃声只响两次,他就接了,从沙发到屋角电话的距离大概就是这么远吧。我能想象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五点后《西游记》剧目就没有了,他又干什么呢?我不断地打电话,他说“妈妈,我不看了,我关电视啊。”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努力笑出声来,“哦,你现在饿吗?打算干什么呢?”

  “玩超人,飞机,火车。”

  “哦,你可以拿积木拼变形金刚。”

  “积木在一楼呢。”

  “哦,你不敢下去拿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愚蠢的废话,“嗯,妈妈陪你说话好吗?”

  “啊,妈妈今天都打了好多电话,说啥呢?”

  我想了想,不敢再像昨天那样说很想念的话,不想让他听见我哭的声音,“你想听什么歌,我给你唱歌吧。咋样?随便点啊。”

  “嗯,我,我想听《小毛驴》。”

  “我家有只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哦,下来是什么呢?”刚唱了两句,我就故意忘了歌词,于是他从电话那边笑了,没有再说“你这个笨妈妈,又忘了”的话,只是小声地唱着,我在电话这端也跟着唱着,就这样一支接一支把那些他熟悉的歌儿七零八落地唱了一遍,唱到《鲁冰花》时,已经泪流满面,我用手指抹着鼻涕和眼泪,问到“还有什么呢?”

  “嗯,小鱼儿的梦”他说了几遍,我都不明白是哪首儿歌,后来他才说是老师新教的,他在电话那边唱了起来,我终于听明白了歌词的意思,跟着他唱起来,“小鱼儿的梦里,看见天堂里妈妈的脸……”我不知道老师怎么会教孩子们唱这样令人伤心的歌曲,至少我听见他的声音里没有快乐。我的声音哽咽了,他似乎觉察到了抑制着眼泪的笑声,说“妈妈,你电话是多少?我想给你打电话。”于是他拿了铅笔和本子,记了号码,开始和我讨论怎样拨打电话,试了好几遍,孩子觉得很丧气,因为都没有打通,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做得不对,安慰他说下次回去一定会记着教他怎么拨电话。然而,每次聚在一起时,时时刻刻看着他,哪里会记着要教他一点具体的生活常识呢,仅仅是看着他,就会忘了世间的一切。

  南国的回南天,雨晴不定的天色渐渐变暗了,而父母还没有回去,孩子轻咳了几声,我说怎么了,他说,妈妈,我吃饼干呛着了。电话这端的我只能使劲用手指压着鼻子,“那你慢慢吃啊,不要吃太多,爷爷奶奶很快就回去了。”

  “妈妈,待会爷爷奶奶回来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嗯……”

  此时此刻,他是怎样的心情啊。多年以前,我怎么能想到多年以后会让无辜的他经历这样曾经让我努力遗忘的童年,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来独自承受这样的时光,我不曾抱怨过那样的经历,他也同样不会,但我却看见人生的局限和悲哀。在身后走过的这些岁月里,无论遇见多少艰辛坎坷,我从来没有向人生低过头,从来没有,我用我的勇敢和坚韧不屈不饶地支撑着我对人性的尊严和生命的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我的人和最爱我的人却一直用他们默默的忍受承载着我人生的全部脚印。

  在这里,在这面镜子里,我看见了人生全部的真相,一种真正的冷静与清醒。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电话里唱歌,今天,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唱歌给他听。

商洛学院教师  


人类学意义下“时代”与“江湖”的悖论

 

◎ 潘靖壬

 

  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说过:“半个世纪以内所发生的急剧变迁,大大超过平常十代人的时间内所发生的变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从香港TVB走进大陆的一系列武侠小说经典电视剧,解构了大陆人对于现有社会集权存在模式的认知,重塑了一代人更甚者是几代人对“江湖世界”的憧憬;由影视剧作、武侠小说营造出的“江湖世界”连接了70后、80后甚至是90后的“集体”成长。在这场跨时代的“成人的童话”运动中(有学者指出武侠小说营造的江湖世界是一种“成人的童话”),满足了所有人基于对“江湖世界”中“大侠”形象的重塑与改造,来实现个体对真实世界中实际生活所做出的一种成功的现实超越与诗性逃避。

  从上世纪80年代末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开始,中国社会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在如今“幸福指数”爆棚的21世纪,我们并不需要对“江湖世界”的憧憬、期许来遮掩、粉饰个体在社会化快速进程中的“不安”与“焦虑”。

  2011117日,由中国国务院新闻办立项、筹拍的《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循环播放于美国纽约时报广场的巨幕显示屏上。这是为时任国家主席于2011118日至21日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的“世界性”宣传。《光明日报》如是评价道:《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以中国红为主色调,在短短60秒钟时间内,展示了包括邰丽华、吴宇森、宋祖英、刘欢、郎平、姚明、丁俊晖、袁隆平、吴敬琏、杨利伟在内的,涵盖文艺、体育、商界、智库、模特、航天等各行各业的数十个杰出华人,以智慧、美丽、用过、才能、财富等诠释中国人形象。

  在成功举办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10年上海世博会、14年南京青奥会后,中国政府正在紧锣密鼓的向世界展示“大国崛起”的“成功”形象。时至今日,国家GDP总值居全球第二、国家整体影响力在全球不断扩大、世界五百强企业居全球第二……这些“名片”,证实了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形象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毫无疑问,中国在当今世界占据一席话语权;但是,这些被“国家”巨型“包装”后的“名片”,究竟能“代表”什么,到底“代表”了“谁”?“人”或者说个体,在当下“集权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背后又是什么?我想,这应该是值得大家关注、反思的问题。

儒家作为封建社会乃至当今社会的“主流”文化,第一次与“侠士”联系在一起的是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他将儒生与“侠士”并列于“五蠹”中,认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此后,儒生和“侠士”在法家治下,成为患难之交。但当儒家思想或者说是文化成为中国社会的文化、思想的支柱与核心后,“侠士”与儒生在现代社会形成了一种新的同一关系。即“侠士”为儒生之仆,“江湖世界”中的“侠士”努力靠拢庙堂中的儒生。这时,“侠士”与儒生的关系成为上下级、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

  与“儒家之侠”或者说是意识形态的发声者截然相反的是“道家之侠”。在这里,“道家之侠”是指少部分生命个体在主观生命建构中其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及精神气质接近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或者是与之相似的现代社会“隐士”。刘若愚教授在《中国之侠》(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一书中指出:“乍一看,把易发脾气的好事之徒游侠同超然外物、冥思苦索的道家联系在一起,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有某些共同点。首先,道家是追求个性,反对统一于社会的清规戒律;道家崇尚自然,反对强人所难去遵从强求一律的制度。第二,道家和游侠一样,无视政府和法律,取的是无政府主义的态度。”也就是说,现代社会的“隐士”与道家的思想观念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一性。那么,“隐士”的扩大化便会对社会政权造成挑战。所以,“隐士”是当下社会极少有的一种生命存在。

  既然现代社会存在“儒家之侠”、“道家之侠”,是不是也应该有“佛家之侠”?

  其实“佛家之侠”这一命名于学理而言是不通的,只是为了上下的连贯性姑且定之。因为佛家追求的是“无名”、“无相”,所以不存在什么“侠”与“不侠”的。

  那么现代社会中的“佛家之侠”,其精神、追求又是什么?所谓“佛家之侠”在“佛家”眼中只不过是众生百相得一种外化表现。与“道家之侠”相比,“佛家之侠”在现代社会的存在更是少之又少。“佛家之侠”一种是“众生苦相”,心地慈善但无“人格”可言;一种是“无名佛相”,无名无相、无欲无求,但在“苦海”之中可以“普度众生”。如此看来,现代社会中真正的“隐士”其实是“佛家之侠”,你有难,我来普度;你若无难无灾,我便无欲无求。

  以上三种“生命”类型,便是现代社会中“人”对“江湖世界”憧憬、向往的一种主观情感的外泄。而千年文人的“侠客”梦,反映的是中国当下知识分子对国家集权存在模式一方面自叹无力回天,另一方面又不甘同流合污的尴尬历史处境。

  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难道不是被某些存在“阉割”了的“江湖”吗?

  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的童话”并不是追求所谓功名利禄等实际显性目标的一种主观化欲望,而是超越现实人生中物质、金钱、权力、地位等诱惑的一种难以名状的精神指归。“成年人的童话”或者说当下社会的“江湖世界”不仅满足了儿童对于世界的一种好奇与追问,而且也为深谙世态炎凉的成年人提供了一次重温“人性”光辉的机会。

  德国学者曼纽什在《怀疑论美学》中指出:“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他从一开始就强烈地感受到自身有一股强烈地脱离这个现实和独立于这个现实的愿望。这样一种愿望及实现这一愿望的活动便造就了艺术。”而这一“艺术”的当代化、现代性体现,便是当下社会缺少一种“江湖世界”的温情与关怀,对于重塑“江湖世界”这一乌托邦情结的憧憬与向往。

  其实,乌托邦的意义或者情结并不在于有朝一日能真正成为一种现实图景,而在于这个“江湖世界”能够激励、鼓舞、引导现代社会个体的生命追求与价值重塑,使存在成为一种真正具有更为强烈意义的智性体验。

  人类社会的真正进步或者觉醒,并不是说上层建筑主动瓦解、对抗“江湖世界”,而是“江湖世界”与庙堂之间达成一种平行、共生、同一。

  早在先秦诸子百家时代,《庄子·大宗师》中就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般震耳欲聋、令人发醒的论述。历史发展至今,时间的流逝、生命的轮回“遮蔽”了现代社会个体存在的“慧眼”。当人类已经习惯了价值观念不对等的传输、传播,那么,“江湖世界”便真正消失殆尽。

  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基于一种集权模式的存在,而是个体化生命对于这个世界、社会最直接的情感反映。于是,在人类学意义上,我们所处的“时代”与我们所憧憬的“江湖”构成了形式上的悖论。这其中,尤为注意的是,“我们”代表了谁?“我们”与个体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内涵关系?

 

  作者简介:潘靖壬,男,90年代生人,中共党员。毕业于某工科大学的哲学专业研究生。无所事事,闲来擅舞文弄墨,以读书为人生志趣。现为商州作协副主席、商洛评论家协会理事、商洛青年作协理事,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


 

◎景洁云

 

  腊月初始,村子里还是极冷清的。

  尤其是我家住的这条老巷子,长长的巷子如今只住了六家人。再逢着天寒地冻的腊月里,便更加见不到人了。

  原本还是只有五家人,十月多的时候,原先就住在西隔壁的一家,因大儿媳妇与二儿媳妇闹分家,所以大儿子一家搬回巷子里的老屋来住了。这算作是添了一家,便六家了。

  大儿子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总算给这巷子里添了些许生气。

  再往西两家,坐北朝南,也就是对面一列,还住着两位老人。

  我家往东,除了去城里照顾孙女的大妈,还住着一户人家。

  这家父母都多少有点缺陷,个子极矮,相貌也不大好看。父亲说话说不清楚,母亲看起来眼睛总是黏黏的,经常流泪,仿佛没有洗脸一般,似乎是有什么眼疾。这样的两人却生了两个极其漂亮的女儿,别说在这巷子里了,在整个村子,那也是极好看的。见人总是远远的就打招呼,笑起来让人不由得欢喜。

  这家对门,就是这巷子里的第六家。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现在,算是一个麻将馆。以前我时常去玩,现在不怎么去了,一是小伙伴不在家,二是那一屋子的吵闹与烟味我实在不喜欢。也只有那家里与这老巷子里的冷清格格不入。

  并不是村里都像老巷子里这么冷清,一直往东,就是村里的广场,边上住着不少人家。一直往西,就是街道,有集时很是热闹。一直往南,就是马路,住着从巷子里搬出去的许多人。只有老巷子固守着那一份宁静,来去路过的行人也走得缓慢,似乎怕惊扰了睡在墙角下的猫。

  村里不止这一条巷子,却没有再像这老巷子一般,直直的,宽宽的,冷清时无人问津,热闹时人人路过。曾经住着许多人,现在仍住着五六家人,且这五六家人一定不会搬走。

  老巷子里的人不大爱出门。这是有原因的。老巷子里的老房子大都宽阔,长长的院子,没有五十米也有三十米了。院子里放得下晒太阳的花儿鱼儿,睡得下晒太阳的猫儿狗儿,更坐得下晒太阳的人儿。

  长长的院子很难听到外面的声音,所以,与母亲相好的婶子每次叫母亲去上会时总要扯着嗓子长长地喊一声:

  “哎~~去上会嘞~鸡蛋又便宜了~

  惊得墙角的猫跳起逃窜。

  村子想要热闹,总得过了腊月十五,上学的孩子放了假,打工的父母归了家。在城里工作的年轻人也回到父母身边过年。许是因为这一家团圆的浓烈氛围,那病病怏怏了一个冬季的老人们也精神起来,似乎哪里都痛快了,三五成群地就去赶腊月集了。

  集市就在街道,老巷子一直往西走到头,就是街道。

  这街道到了腊月的时候就是顶热闹的时候,逢阴历三六九的集,每月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廿三、廿六、廿九。循环往复,一直如此。

  我们这里管“集”叫做“会”,管“赶集”叫做“上会”。腊月二十三正是上会的好时候,既不似平日里没有会时的冷冷清清,又不似二十九时摩肩接踵。清闲的上完会,便早早的回家烙饦饦馍了。二十三小年夜敬“灶火爷”,也就是灶神,这是耽搁不得的。否则,灶火爷生了气,来年可就得挨饿了。

  二十三一过,二十四五就是扫屋子的好时候。小时候的老屋总是黑黑的,每年过年各家都是要彻底扫一扫的,有能力的还要将屋里都刷一次白。我家那时大约两三年刷一次,每次刷完都觉得家里特别漂亮,总能高兴很久。每次扫屋,母亲都将能搬的东西都搬出来,而那些东西里,总有我和弟弟曾经用过的所有课本和练习本。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喜欢将这些都留着,那时的书都有母亲亲手做的书皮,一般都是用旧挂历,将白的背面放在外面,除写着“语文”“数学”的字样外,再无其他,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很是好看。但我那时候总是羡慕同学买的有非常好看的动画人物的塑料书皮,所以对妈妈的书皮也不大珍惜,用不了一学期便会烂了,妈妈总会给我再包第二次。可最后,那些课本还是被我用的旧旧的,书角也都卷了起来。妈妈在把书收起之前,还总要将它们一一捋平。虽然我不大爱惜课本,却极爱闻书本的味道。母亲扫屋搬出来的书许是被放的太久,总觉得味道更浓,我总喜欢趴在上面闻一闻。所以我记忆里的扫屋,总伴着那陈年油墨的味道。如今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是楼房了,许多人已经不再扫屋了,母亲扫,却也不再将东西都搬出来了。也不知道那些书还在不在了。

  二十七八基本就是家家户户蒸馍馍,包包子的时候了。因为二十九是没有时间的,要去赶年前的最后一次会。

  腊月二十九的会,远远近近的人都来赶这最后一会,远远近近的小贩聚在此处叫卖。整个街道都是水泄不通的,走在街上,摩肩接踵。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没有比这更热闹的时候了。

  原本的街道共有两条,相互垂直,成L型。一条东西走向的较短,从镇医院门口到镇小学门口,约莫三百米长,叫“西街”。一条南北走向的稍长,从上坡的路口一直延伸到公路边,约莫六百米长,没有名字,暂且叫它“南街“吧。

  逢了腊月里的会,短短的两条街当然就不够用了。于是,那本是L”型的街道便会变为“工”字型,在南街东边与南街平行的一条巷子也成了街道。索性这巷子正对着镇政府,倒也宽阔,在此处卖对联是再好不过了。

  去街道的路每个方向都有好几条。从东边去的路,便是我家的这条巷子,走的人最多,即使平日里再冷清,逢着腊月会,也是冷清不起来的。

  老巷子正垂直着南街,路过镇政府的门前,直直通到南街正中。

  这时,你是往南走也行,往北走也可。往北走,转角处就是个卖麻花的。这种软麻花是我最喜欢的小吃,几乎是每次上会,我都会买。

  转角对面,是一家邮局。邮局门口,是一个卖“油糕”的小摊。据说,这油糕本是清时陕西的一个名厨给慈禧太后祝寿时做的,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后来就流传了下了。这油糕是以烫面为皮,包入白糖或红糖,再放入油锅里炸熟。这油糕须得现炸现吃才好吃,一口咬下去,外酥内软,既有外皮的酥脆,又有糖馅的甜糯。但咬的时候须得极注意,不然要烫到舌头的。

  这对卖油糕的老夫妇,是一直都在这里的。一个火炉子,一口油锅,一张和面放油糕的桌子,来时走时都用一个架子车拉着。他们的腰渐渐佝偻,走路也开始一跛一跛,那摊子却仍是那么简单,那摊前的人也总那么多。街上卖油糕的,没有三家也有五家了,却是他家生意最好。虽年事渐高,那揉面的手却没有慢了分毫,那炸出油糕也仍是金黄酥软。

  每次我从学校回来,若是碰上,他们总要喊上一句:

  “妞儿,回来了,吃个油糕再回吧。”

  往北走大多是固定的摊位。两边卖着各种东西的,卖布匹的北边是卖菜的,卖菜的临着的便是卖鞋子的。继续走,就是卖碗的,卖刀的,卖调料的,卖水果的。就连街道中间甚至都摆着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车。

  南街走到头,右转便到了西街。西街没有南街繁华,或许是因着街道短些也窄些,让人觉得“施展不开”。也或许是西街卖着的,多是一些做米酒的曲,做旱烟的烟丝儿,或是一些手工的婴儿的小鞋小肚兜。以及一些杂货店,五金店。还有两家寿材店。

  我姨婆从前就是卖婴儿的小鞋小肚兜的。那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自己画花样、剪花样,自己缝,针脚细密,那肚兜上的生肖就如同活的一般。尤其是那虎头小棉鞋,才是精致好看。红小虎配上白胡须黑眼珠,活灵活现,黄的小虎配上黑胡须蓝眼珠,精神抖擞。我的房门上还挂着她绣的门帘。只是,她生过一场病之后,便无法再做了。剩下旁边一个卖甜酒曲的老太太,于是也孤单了。

  西街还有一个大超市,生意不太好。毕竟,生活在这村落的人们,总不太习惯去那超市里买东西的。超市里的菜不许掐头去把儿不说,东西还总要贵上一点,又不讲价。这哪里行呢?总听到有从超市里出来的人语重心长的感叹到:

  “开这么大的门面,怎么不会做生意呢?”

  西街的尽头,是镇上的小学。

  走到了西街的尽头,便只能往回走了。走回到南街,可以再往南走。南街的南边大多是些外来摊贩,他们的摊位都不固定,也许这次来,下次便不来了。也许这次这里卖苹果,下次就换成了卖红薯的。他们装一卡车来卖,卖完了,就走了。如果不是留着一地的垃圾,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也正因为它的不固定,所以每次走在南街以南都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发现些新鲜的事物。

  南街南也有两家固定的摊位,一是卖饸饹的,一是卖豆芽菜的,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我们这些孩子管他们叫“饸饹伯伯”和“豆芽哥哥”。

  没有会的时候,饸饹伯伯会在每个巷子里叫卖。小的时候,我们听到这叫卖声便会跑出来,因为不管你买不买,饸饹伯伯总会给每个娃娃嘴里都塞上一口饸饹,笑眯眯的听着娃儿们对他说:

  “谢谢饸饹伯伯”。

  豆芽哥哥今年的二十九的会没有在,他的母亲过二周年,是在去年的二十九去世的。他母亲生前一个人住在我们家对门,是个八十多岁极其瘦弱的老太太,拄着一个与她一样细瘦的拐棍,喜欢坐在门口柳树下的一个石墩子上,一坐就是一晌。好像在盼望着豆芽哥哥去看看她,好像在盼望着能过去一个人,同她说说话,又好像是睡着了。以前是她老伴儿坐在那儿,后来她老伴儿死了,她便开始坐在那儿,再后来,她也死了,那里便再也没有人了,对门的房子便也空了下来。

  老巷子里又少了一家人。

  南街往南的尽头是公路,二十九的会公路也是要占上大半的,以至于“村村通”的司机堵在村口使劲儿按喇叭。

  这家喊着:

  “莲菜便宜了啊,两块钱一斤了啊!”

  那家喊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质量上乘的床单被罩大甩卖了啊!”

  旁边又喊:

  “瓜子花生批发价喽~~

  一家高过一家的叫卖声比那汽车的喇叭声还要高。

  街道有会时很热闹,腊月会更热闹,腊月二十九的会最热闹。好像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为上会积蓄着力量,所以平日里总是冷清。好像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因着上会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所以平日里总是冷清。

  转眼就是三十,也许是今年三十刮了整天的大风,都将年味吹散了,所以今年过年,就如同老巷子里每一个平日里那样冷清。每一阵鞭炮声响过都是一阵长久寂静。

  对联贴的都是匆匆忙忙。

  父亲说:“肯定有谁家的对联要被风刮烂的。”

  结果初一一早起来,便发现我家的对联已经被大风刮得惨不忍睹,没有了丝毫的喜庆,倒显出几分萧索。

  今年的一个冬季里都鲜少见到太阳,天是晴朗的,也是灰暗的,所以白天看不见太阳,晚上也看不见月亮。或许是因为雾霾,或许是因为冬天就是这样。

  正月十五的晚上,月亮终于肯露面了。月光照着村子,照着街道,照着老巷子。

  老巷子连着街道,冷清的时候都冷清,热闹的时候都热闹。该冷清时冷清,该热闹时热闹。就像这巷子里的人,像这村子里的人,该下地时下地,该睡觉时睡觉,该上会时上会。没有人会去想为什么会是这样,好像一直如此,好像本该如此。

 

商洛学院学生  


属于一个诗人的英雄情结

 

◎杨 彬

 

  那是一次漫长而无聊的旅途。而漫长无聊的旅途总是显得有些寂寞。我记得,当时,车厢里很干净也很安静,很多人都昏昏欲睡,只有我一个人寂寞地坐在车窗边凝望着窗外的景物。不知怎么的,在那样一次旅途里,毫无缘由地,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话题——英雄。车窗外远远的青山显得幽长而缠绵,几片天边的云朵显出轻松惬意的模样,而近处的树林和路旁的房屋却混合在风的呼啸里,电掣而过,令我目眩神迷。那一刻,我的思绪也如同这车窗外变换的景物一样,忽而波涛汹涌,忽而散漫随意,忽而寂静凄清。

  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人这一生啊,究竟要拥有多少才算是英雄呢?地位、权力、荣耀,财富,知己,手足。还有,还有倾心相爱的恋人。人一生所能拥有的这些还不够多吗?可是,拥有了这些男人一生所能梦想拥有的一切,我就能算是个英雄吗?

  据说,拿破仑在临死前,就喃喃自语着“英雄”两个字,他的心境,也跟我一样吗?拿破仑的法兰西帝国统治着整个欧洲大陆,拥有过空前辽阔的版图,但他死了之后,也只不过是埋骨在茫茫大西洋深处圣赫勒拿岛的一块小小方寸之地。英雄,又能如何?

  那么,在拿破仑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当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耗尽每一分血汗,拼命攀爬着一座名为英雄的高山,好不容易,成功了、征服了,却没有料到,结果是一个人站在冷风刺骨的山巅,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感觉那么的孤独。这时候,忍不住想问自己,究竟……什么是英雄?

  英雄,是男人世世代代的追寻啊。

  东海的太阳升了又落,大漠的孤烟燃了又灭,塞北的积雪一年年的融积,南洋的海涛一次次的涨落,古老的土地沉淀下太多的不寻常,遥远的星空留下的只是恒星的光芒。为了这光芒,太多人失去生命,他们渴望死后能化为群星的一员俯瞰沧海桑田,世事交换。也许他们曾获取了鞭笞下的权力,曾获得传遍四海的威名,曾拥有过堆积如山的财富……可是最后都走向一个结局。

  每当我在那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总会浮现出那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四史,写在这个荒原上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1世纪的思维去匆匆抚摩。

  人来到世上,只要不是白活了就行,为了几个钱,累坏了多少人,毁掉了多少人,再有钱的人,临行也会两手空空,留下再多的钱并非永恒,不如留下人品学识与青山同在,与日月同辉。在扶助别人成功的时候,你是否知道,这也会给你带来生活的乐趣,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自己也随之走向了成功。

  在让成功者踩着你的肩膀,爬上高山之巅,成为巨人的时候,你是否知道,你本身就是巨人。没有坚硬的石子,岂有广阔的大道;没有方正的砖石,何有挺拔的高楼;没有丰碑的底座,又何有永垂不朽的碑体。

  我们能跻身于此,与鸿儒共伍,共唱高山流水;与子衿吟咏,同荡学海神舟。

  清晨,学子们迎着东方的晨曦,同在一条跑道上奔驰,一个个像雄鹰,像骏马。这时,我好像觉得,他们是跑道上一架架单飞,将要飞向蔚蓝的天空。此时,我才深深感到:将神六、神七送向太空的科学家和宇航员同样伟大。这其中的韵味使我真正地感到了,这就是诗,我们都只是诗中一个平凡的词,在与更多词的组合中蕴涵着不尽的韵味,我感到了集体的伟大,因为一个再闪光的词,也构不成诗,一个事业的成功只能靠大家,我真为融入这样一个集体而自豪。

  清晨,我迎着东升的旭日,漫步在花园式的校园,这里绿树成荫,鲜花吐艳,我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顿时感到心旷神怡。我品出了这吸进去空气中的味道:这里有园丁忘我工作的正气,有志当存高远的志气,有顽强拼搏的风气,有高雅不俗的文气,有和谐文明的暖气。看!绿树在招手,鲜花在点头,一张张含笑的面容,一声声温暖的话语,暖在身上,甜在心里。我感到了,这就是画,这幅画,千言万语写不出,时时事事动诗情。

  夜半,学子床头的灯光,老师窗前的灯光交相辉映,如一点点银光闪闪的珍珠与天空的星星,点缀在同一块无限广博、无限深邃的宇宙的面纱上。此时我感到,我们是星河中一颗闪闪的星,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这里将为多少人摆渡,为多少人铺路,我不知道这个星座的名字叫什么,我只为它自豪。因为在这个星座里,我结识了更多的星,投入了一个光明的怀抱。

  星空无限,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点。英雄人物是有的,但肯定是少数,而且是在特定环境下和特定条件下产生的。如果你不处于这个环境,不具备这些条件还要去模仿英雄的行迹,其动机是滑稽的,其效果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其副作用更是显而易见。我们对英雄心怀崇敬,但崇敬不等于我们也要像他们那样去生活。

  关于什么是崇高什么是伟大我们也会有望文生义的分析,认为崇高就是舍己为他,舍生取义;伟大就是建功立业,彰显于人,或虽无业绩彰显但其精神可以照耀他人。由此看来,崇高和伟大是大多数凡夫俗子的本性和能力无法企及的。

  英雄注定是悲情的,孤独的,凄凉的。他们的正义感和优越感都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后来怎么随波逐流,怎么愤世嫉俗,英雄的内心,总归还是单纯的,有时单纯得近乎于脆弱和迂腐。也许上帝为的就是,给无数“善良矫情的人类”塑造一个英雄,愿英雄能去影响更多的人。

 

商洛学院学生  


街边树

 

◎ 陈 仓

 

我羡慕街边的树,她的绿色

可以跟风一起跑

我羡慕她能把鸟放在自己的肩上

我无论怎么善良,鸟一见我就躲

我羡慕她一直站在根的上边

不用骑着自行车上班、流浪

我羡慕她不用盖房子

直接住在天空下边

而我一淋雨就会感冒发烧

我羡慕人们看她的眼神

她永远都是令人快乐的风景,而我

这个外地人,人们看到我眼睛就会倾斜

我羡慕她不用开花结果

只要好好地呼吸轻轻地摇晃

永远不怕被炒鱿鱼

我更羡慕她看到什么事情都不用说话

她有时候也流泪

流出来的却是人间最干净的露水

我之所以有这么多的羡慕

恐怕因为她干什么事情都不要薪水

即使死了也可以燃起一把火

但这一代人,已经不再用火焰

取暖了,她把自己点燃了

又有什么用呢

 

  作者简介:陈仓,陕西丹凤人,著名作家、诗人,供职于上海某报社。


一个陌生女子的微笑

 

◎ 张晓倩

 

步履匆匆的站台上

人们携带着故事,整齐地走向

一扇又一扇窄小的门

空间全部被铁链锁住了

面无表情的你

和冬眠的植物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转头过来了

她的鱼尾纹弯起来,重叠成一片

风吹皱的、绸缎一样滑的流沙

她的眼里,是溪流畔的闪光云母

映着层层树叶间隙里的山色

激荡起,起伏不停的潮汐

在海水的最黑暗处,透射无形无声的阳光

她在微笑啊,仿佛披着朝露的青草

她在微笑,就像从来没有忧伤

她在微笑,就像时间还在从前一样

 

商洛学院教师  


许愿树

 

◎ 左右

 

小雁塔荐福寺

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

去祈福

许愿池里

硬币越积越多

许愿钟

长鸣不停,越撞钟声越轻

许愿树下

挂着满树红色的愿望

其中有虔诚的,半真半假的,也有虚假的

有去年的,今年的,也有若干年之后的

有老人的,小孩的,情侣的,乞丐的,也有老外的

有求财的,有求运的,有求福的,有求情的,也有求子的

有不远千里来慕名来得得,被携带来的,也有被骗来的

我不知道这些满目的许愿卡

是否能够

使所有人真的心想事成

但我知道

每到年底

寺内的和尚

会把这些卡片

集中在一起

一把火烧成灰

 

  作者简介:左右,陕西山阳人,80后诗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商洛诗八家之一。


我在鹤城的青山

 

◎梁 卓

 

从天南到地北

我,从未停止过想象

你,是我涉足的第一个远方

等等,请等一等

我要找一找我的模样

然后知道,我要追寻的向往

当我穿越南北

当我回头变成眺望

当我走到鹤城的青山

勇敢也有了坚强

 

阴雨的鹤城没有艳阳

就像月亮没有了阳光

可我不一样

我要把这世界变得透亮

然后骄傲地飞翔

如果可以,请把你的手贴近我的胸膛

绕过山丘,越过海洋

在时光会走到的地方

留下你我的远方

 

我在鹤城的青山

看云卷云舒

看人来人往

当我看到你的模样

就像看到

天堂里的那双翅膀

你也在鹤城的青山

听,群山回唱

 

商洛学院学生  


雨 水

 

◎田皎力

 

雾霏霏与风过江北

孤舟迂回却从未后退

岸边柳枝曳曳悬垂

喜鹊唤客相随却引人细窥

原是有美歌声入耳

误以为空谷悠悠余音微微

 

雨水便霖霖入位

涤尽眼眉净是一片青翠

伊人在岸圩窈窕妩媚

翩翩裙袂青丝摆尾

撩拨心内一颗相思泪

也撩起这雨水湿人心扉

 

西厢内姑娘细手描秀眉

对镜红妆描绘绿瘦红肥

却是眼角多添一道相思泪

呢喃声声念郎何时归

去年此时乘舟向北

而今门前老柳又老一岁

 

树上喜鹊又一对不过是刺耳

偏逢天公也未作美

雨水就跟随春雷

惹佳人又多些憔悴

叹气声到渡口惹得柳枝也垂

到底无法展眉无法安睡

 

商洛学院学生  


我的世界

 

◎陈 诚

 

我的世界,彩虹不是七色,

美的不止一个,

我喜欢白云,

白云是你的眼睛,

秋天的小路和我一样,

有很长很长的忧伤,

不做梦,

即使有美好,有幻想。

 

请允许我唱一首儿时的歌,

小河里月光闪烁,

月亮,你有心上人一个。

河风吹过,

当我张开双手,

世界就拥抱了我,

当我闭上双眼,

世界就我一个,

 

夜很深了,还有人没睡,

他打着旧灯笼,

和晚风盼归人,

久坐着夕阳一点黄昏,

一盏灯思念一个人,

久坐着流云半抹夜色,

一阵风吹凉一处景,

大地铺上月亮,

你眷顾他的过往,

巷子里的旧花园,

有玫瑰一朵。

 

给我白纸一张,

我用手中的笔,

画春夏秋冬,

心也是白纸,

所以我要写诗。

 

商洛学院学生  


故人思

 

◎田一汉

 

我想起一位故人

听的见声却模糊了影

浆声灯影不在,

栖霞秋叶不在,

秦淮八艳的姿卓不在,

以及玄武湖的波光

与乌衣巷口的夕阳不在。

 

我想起一位故人

枯竭了岁月又咽得下风霜

淮水东边月浸过女墙

楼台烟雨又寺满南朝

哪日

月旦凤凰台上的那故人不在

我想起一位故人了

 

商洛学院学生  


陌生小街(外一首)

 

◎ 翰 森

 

一个人迈步

走过小街

你看见

渐次开启的

铺面

 

你看见铺面门前

所有的

人面

都是陌生的

这陌生的微笑

抑或是陌生的呆板

都与你的今天

无关

 

你来到这个地方

已经多年

你早就习惯

没有了亲人间的呢喃

也没有记忆中

来自

故乡的呼唤

 

一大早

东方的太阳

就如同中天

把眼前的一切

照得灿烂

 

街面狭长

就象

深不见底的胡同

你的身形

有些孤单

被投在地上

成为移动的地板

 

你无所谓

在城市的荒原

行得久了

你不问结果

也根本没有

心愿

 

 

早晨的钟声

总是准时地响起

在耳畔

你或早

或晚

都是沿着

那只看不见的手

指给你的方向

以钟摆的程序

一直向前

 

你的脚步

走过岁月

走过风雨

走过年轮

也走过

看不见的梦园

 

但你最终

还得回到原点

回到狭长的小街

回到你的归宿

去看

陌生的

人脸

 

听琴·秋

 

寂静的湖面

你投进一枚石子

漆黑的夜幕

你剪破黎明前的帷布

亮出曙光

 

 

你不知道你的此刻

有多美

 

 

你隐藏在朦胧之中

你的额头

却一片光明

世界

它的身体柔软而敏感

你的触摸

赋予它深情的吟唱

 

有谁能够发现

寂寞之中的矜持

是如此地高贵

有谁能够体会

谛听上帝的胸膛

会这样直达天籁

 

你说

其实我早已陌生了

这抚摸的感觉

你说

这个世上

有更高更美的存在

 

轻轻的一个眼神

我告诉你

请继续

 

猫在出行之前

弓身磨爪

伸个懒腰

它要雀跃了

 

于是

那些高山和大河

流水和村庄

白云和骏马

还有美如花朵的儿女

还有风

和晚霞

还有燕子和渔船

就轮番出场

就重叠意象

你纤长的手指

让风暴和瀑布

间歇来袭

你灵动的手臂

让溪流和笑容

交映出现

 

心醉之后

我发现

在你

闪亮的眼睛照耀之下

我整个身体

消失了

化为一只硕大的耳朵

象喇叭花那样张开

静静地卧在

与你的琴音

对应的方向
以文学批评为枢纽的文学理论建构

 

◎ 尤西林

 

      一、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危机根源于脱离本土文学经验

  文学理论危机呼声自20世纪末以来已成为国际文学理论基调。中国文学理论危机中更增加了“失语症”的“中西”之争背景。但文学理论危机主要并非理论自身的概念或逻辑问题,理论范畴的中西古今之争毋宁说根源于一个更深层的结构性危机,即文学理论与其研究对象及基础的文学经验的脱离。

  西方层出不穷的文学新论引导了当代文学理论一个区别于传统文论的重大趋势,即理论自我生产并相互依赖,而可以无涉经验,成为近乎数学一样的独立抽象系统,新概念只有相对于作为整体的理论来说才有意义[……]理论解释理论,理论理解理论(布洛克曼71)。这与传统理论迥然相异:柏拉图可以直观的“ιδεα”(Idea)基于古希腊人视觉经验,沈约“四声八病”说对应于齐梁诗体,“妙悟”论之于禅宗文化,自然主义创作理论之于科学主义认知风气……与之相比,拉康的“镜像”与德里达的“différance”却不再能直观其文学经验背景。当代理论冗余是表象,实质是理论由于脱离经验而失去应用语境,由于依赖西方文学理论的舶来格局,当代中国文学理论与文学经验又增加了一层隔阂。

  文学经验一词,不仅指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文学活动经验,而且包括全部具有文学性

  (Literariness)的语言文字活动。这一广泛涵盖,对于当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介语言文字活动具有重大外延扩展意义。主持人口语秀、网贴甚至广告等话语文字,其韵律感或象征性同样具有文学意味。这些支离破碎、转瞬即逝的片断话语并不具有传统文学作品的完整结构,却成为浸淫培养大众语感的示范中心,它们代表着一种日益普泛的文学经验现实。

  当代中国文学理论对包括新媒介在内的活的文学经验甚少正视,更谈不上有规模有深度的研究。如果文学理论只以文学理论既有的范畴观念为对象,文学理论便会演变为文学理论观念史。文学理论与文学理论观念史的一个重要区别是:文学理论拥有活着的当代文学经验,从而可能成为诠释主体。文学理论无疑需要吸收文学理论观念史(包含各类文论),但文学理论作为文学理论史的当代形态,其根源却基于同时代的文学经验。活的文学经验及其当代人文生活世界,不仅是人文学科的文学理论诠释文学经验的原初视野,也是可激活文学理论史及其背后的文学经验,并使其臻于视野融合的当代生长点。

  生活世界及其活着的文学经验当然以本土(即使是全球化处境中)现实生存为根基。当代中国文学经验因而是衡判当代中国文学理论中西古今争论的根本尺度。

  王国维在中国学术现代开创阶段,强调“中国今日实无学之患,而非中学、西学偏重之患”;“吾国今日之学术界,一面当破中外之见而一面毋以为政论之手段”;“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他所要争取的是现代学术超越党派族裔的独立地位。百年之后,强调本土理论话语主体地位的“失语症”,若仅仅基于国族或民族立场,既不符合中华文化的融合历史,也不符合现代学术日益融合的视野。其问题的真实性与正当性是指,一些只知追踪西方文论观念者不仅忘却了自己生活世界的文学经验,而且也不清楚这些西方新论从之而出的文学经验(委之以“后现代”仍嫌笼统)。拒绝后现代理论入主中国,并非国族立场,而是基于中国后现代化的生活世界及其文学经验,指其不适合中国的文学经验。这一批评,要比依靠“中-西”分判立论更为切实根本。

  古今中西文论,凡适合于中国当代本土文学经验者,均有其生命力。文学经验是天然选汰理论的过滤器。文学理论撇开文学经验衡判中西文论是无根的。脱离本土文学经验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一大缺陷。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成为观念演示场与争论场,却缺乏植根本土文学经验的原创性理论,并日渐失去解释力的根本原因之一。

  二、文学批评是联接并转换文学经验与文学理论的枢纽

  如何把握文学经验?作为专题研究,可以对文学经验划分论域,结合语言学收集语料调查统计描述类型化、个案、口述等等。但是,文学经验迄今仍然集中于文学作品,如果考虑到文学作品形态在当代的多样性与生活化趋势,可以将文学经验概括为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语言文字艺术化活动经验,其中的“艺术”观念,也需要纳入当代多样形态乃至“艺术终结”的断裂背景下宽泛理解。

  直接研究作品的活动是文学批评。因而,文学批评是文学理论常规性联系文学经验的中介。所谓常规性,是指文学批评作为文学系统中持续而普遍的基本活动,与之相对,专题研究则是非常规性的。一个值得反思的现象是,中国古代评论者往往身兼诗文作者,而“美国学者不论是何门何派或引用了何种理论,很少是从‘宏观’或文学史出发的,反而一切都从文本细读开始,[……]可是中国的文学研究传统——至少在现当代文学——一向是‘宏观’挂帅,先从文学史着手,反而独缺文本精读的训练”。与古代或西方相比,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更加缺乏与文学创作及批评的联系,这一事实从文学批评角度暴露出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缺失文学经验的原因。

  文学批评对文学经验的敏感捕捉,成为文学作品(以及广义的文本对象)获得精深理解领悟的根基;反过来,它同时成为文学理论学理凝聚诞生的原型。因而,文学批评是文学经验与文学理论相互转化的枢纽。

  王国维觉察到了李后主亡国后词作向人类命运主题发展的升华,并与同是亡国君主抒情喟叹,却只是“自道身世之戚”的宋道君精微区别开来。这一文学经验使他做出了“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的深度批评。也正是以这样的批评为基础,才孵化出普遍审美范畴的“境界说”。

  卢卡奇把对《娜拉》与《安娜·卡列尼娜》两场赛马文字风格差异的敏锐经验,提炼为“描写”与“叙述”两种写作手法的比较,并归结为无力把握进程的静态旁观与掌握事件进程的动态展示两种写作状态,进一步追溯两部小说各自的时代处境,这一文学经验最终自下而上地抽象为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两种创作方法。

  叶嘉莹的全部词批评都基于她的审美感动经验,这些经验被从不同作品不同角度归结为“重神不重貌”、“以感发生命为主旨”的诗学。这一诗学反过来引导她超越表浅的诗词解说,而抵达作品更深的意境。陶渊明自述弃官心志的《饮酒诗》与韦庄少女择偶独白的《思帝乡》,两首作者与内容迥异的作品,却凭借批评者深切体会到的文学经验交融,而被收束于共同的境界下:“如果从陶渊明与韦庄之为人及其作品中之现实情意来看,二者本来可能极其相远。[……]若就诗歌之感发生命的本质而言,则他们的严肃认真的选择和他们献身无悔的矢志,却在基本上原是有着相通之处的。他们都同样表现出了一种千古仍足以使人激励感发的择善固执的精神”,这一超越表面“貌”相的神“思”判断,根据在于入“神”的深度文学经验。

  文学经验甚至在文学理论的支持下,可以与科学实在事实抗衡。当考古学与文献学证明特洛伊战争中的海伦属于误传幻象、真实历史中的海伦当时在埃及时,布洛赫(Ernst Bloch)对这一希腊史诗所包含的文学精神经验作出了与实证科学完全相反的阐释:这件事情的真正深刻之处在于:特洛伊的或者说幻影的海伦比埃及的海伦更为优越,因为前者在梦中活了十年,并使梦想真正获得了实现。这是不能完全由后来的真正现实所取消的; [……]只有特洛伊的海伦而不是埃及的海伦和军队一道行军,只有她使她的丈夫度过十年苦苦的徒然思念的岁月,使他备尝痛苦与又恨又爱的感情,使他背井离乡地度过许多夜晚,尝尽艰苦的军营生活,急切地盼望胜利。砝码已经被轻易地互换了一下:在这个迷惑混乱之中,同一个罪恶的、受苦的但主要是有希望的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幻想出来的特洛伊的诱人的女妖几乎是唯一的现实,而现实倒几乎变成一个幻影。

  这一文学评论所蕴涵的人文理想揭示了实证科学所盲视的逻辑,它照亮了十年特洛伊战争的精神境界,也引领阅读这一评论的读者进入了这一境界,从而保护了这部古希腊史诗的文学艺术性质。这一评论依据的是诉诸情感的文学经验:“只有特洛伊的海伦而不是埃及的海伦和军队一道行军,只有她使她的丈夫度过十年苦苦的徒然思念的岁月,使他备尝痛苦与又恨又爱的感情,使他背井离乡地度过许多夜晚,尝尽艰苦的军营生活,急切地盼望胜利”。“希望”情感经验的实存性及其价值,拒绝以“历史误会”一笔抹杀,它在“希望”构成实在人生的“希望美学”原理中护,并成为印证这一理论的经验个案获得辩护,并成为印证这一理论的经验个案。

  所有拥有文学经验的文学批评,都会成为文学理论生命力的源泉,并同时成为具有生命力的文学理论深度揭示作品魅力的通道。上述语境下的“境界”生生不息,诗学“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希望美学”理论,正是经由文学批评所吸收的文学经验而成为有生命力的理论,并经由文学批评而发挥其理论的指导力量。

  三、文学理论及其文学批评的科学主义困境

  但是,在现行文学理论体系中,文学批评仅仅是理论指导文学经验的实践运用,并不承担输送文学经验并形成理论的枢纽功能。与此相应,出现在文学理论中的作品及其文学经验被定位于“例证”。何谓“例证”?即一般性原理确定之后,去套用个别经验,并以后者印证前者。这正是康德所说的将特殊归摄于既定普遍原则下的“规定性”(bestimmend)判断,它与由个别出发探寻普遍一般原理的审美判断相反。

  规定性判断亦即寻找例证,实质从属于科学的演绎逻辑。作为文学批评,则在这一方向下成为依据理论对作品及其文学经验的规训,如我们在政教合一的前现代社会所看到的,文学批评以承担宗教类意识形态教化规训职能而地位隆重。这一职能单向度从理论出发,而不能反向地汲取文学经验并形成文学理论。由于排除了审美判断,这种规训判断的批评弱化乃至切断了对文学经验的感受。

  文学理论的现代性转型,其元理论从科学主义与意识形态的混合物转变为人文科学,文学理论从而定位于一门人文学科。但这一转型目前仅仅是开端,现行文学理论尚远未成为一门人文学科。一个关键性限定是,人文学科的文学理论必须使观念保持对文学经验的意向,而这一关键尚远未被意识到。当代文学理论在方法论与知识学科上实质仍然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为基础理论,基于自然科学主客二分的客体现象叙述与归纳而抽象出文学的要素、结构、逻辑关系、功能、规律,并以文学最普遍规律为研究对象。其基本原理与概念范畴虽然声称来自具体作家、作品与文学现象,但二者不仅被强调性区分开来(同样也强调了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区别),后者也不再独立保存于文学理论中,而是仅仅作为“例证”被使用的客观素材。

  由此所造成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现状是,批评虽然已基本不再承受非文学条规束缚,但文学理论并未改变以理论观念为中心的格局。轻视批评及其文学经验的格局依旧,甚至在新时期开放形势下,由于西方现当代新理论空前涌入,迷失于理论山中而忘却文学经验已成常态。与之相应,由于理论家不屑介入批评,缺乏深厚理论素养的批评家,批评实践缺少深刻理论的引导,当代批评基本是围绕作品的读后感的表浅议论。我们至今缺少王国维对李后主词作那样深度的批评,也缺少叶嘉莹那样基于切身文学经验积累的诗学批评,更遑论前引布洛赫那样将精神经验与深度学理融合而揭示境界的文学批评,或海德格尔那样积终生功夫携最高哲理进入一首诗一幅画的深邃阔大的诗学。

  然而,如本文前述,文学批评作为转换文学理论与文学经验的枢纽,恰恰是文学理论的根基所在。从而,改变文学理论危机现状的首要环节,应该是入手改变上述文学批评困境。但这不应该仅仅诉诸批评实践过程,而首先需要从学理上改变流行文学理论的文学批评观念。

  四、“文学理论     文学批评     文学经验”建构与文学危机出路

  文学理论作为一门人文学科,其理论观念不可净化掉文学经验,这是作为现代文学理论元理论的人文科学与哲学纯概念思辨的重要区别,文学经验属于人文科学类型的精神经验:黑暗感区别于阴暗或神秘感,疼痛区别于痛苦,疲倦区别于厌倦,光亮也不等同于光明感,后一序列是人类深层精微的精神现象,它既不属于自然科学可以实证并抽象为有限概念把握的经验,也不属于康德先于感知经验的先验哲学范畴,或黑格尔作为经验与先验合题的思辨性概念只要概念真理由此成了万能的,并且在自身中扬弃了所有经验,黑格尔哲学就同时否认其在艺术经验中所认可的真理之路。[……]对这一问题的答复必须在精神科学里找到,因为精神科学并不想逾越一切经验。作为一门人文学科的文学理论概念不能使用现成的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的概念,也不能采用现成的哲学范畴,而需要保持对文学经验的意向目光或凝聚文学经验的人文科学类型概念。这些概念具有直观文学经验的辐射特性,类似于中国古代文论“意象”、“意境”、“妙悟”、“气韵”,它们是相应精神经验的生命凝聚体,文学理论所揭示的普遍规律是人文科学类型的精神存在能指图形。“目击道存”,理论具有某种直观性,或者说,悟道伴随着感性的精神光晕。

  “思维无内容是空的,直观无概念是盲的”。文学理论是文学观念与文学经验的综合关系。这一关系的建构由文学批评承担。文学批评包含着由文学理论概念出发寻找文学经验,以及由文学经验出发寻找文学理论概括的双向运动,这两个方向相互依赖:离开文学经验自下而上亦即康德审美性质的反思判断,文学理论从一般到个别的运动,便成为对新的文学经验封闭的理论单向演绎规训;离开文学理论观念图形引导,文学经验也无法上升到普遍的人类交流水平,甚至囿限于个体原始混沌精神处境。

  文学批评作为文学理论与文学经验双向转换的枢纽,并非外在的容器通道。它激活静态知识论的文学理论使之对文学经验处于诠释学实践状态,正是在与文学经验对话交流的诠释学视野融合中,文学理论既有的概念及其逻辑避免了寻求“例证”的固步自封,而融合为“自上而下”的文学理论与“自下而上”的文学经验趋近一体化的精微探索。这一融合探索域即是文学理论创新发展的原型萌生地。与此同时,文学经验被引导进入更为普遍的人类精神交往共同体。上述功能机制已超出了现行文学批评的应用地位,文学批评甚至成为活动状态的文学理论,或者说,文学批评成为文学理论的探索形态。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当代文学理论的出路是走向或融合文学批评。

  由此所获得的文学理论结构是:文学理论     文学批评      文学经验。这一结构既是文学理论也是文学活动的本体存在。文学理论研究及其教学,应该依托以文学批评为枢纽的上述结构实施展开。文学理论真正的危机在根本上并非理论自身或观念层面的危机,而是上述结构的断裂破坏。迄今关于文学理论危机的几种视角可与之比较并可能获得新的理解:

  (1)“失语症”:前引王国维学无古今中西说已经表明,仅仅根据文论话语中的中西差异无法立论,指责文论话语的非本土化,其合理涵义是指文论丧失活的文学经验而导致文学理论结构解体文学经验背景不详的外来文论如果无法激活,也无法进一步提供与本土文学经验融合的差异经验,文学理论-批评的诠释结构从而无法建立。

  (2)文化研究超越文学界限:这只是传统文学经验的扩大或泛化。如果文学理论保持经由文学(文化)批评与文学(文化)经验的双向互动,文学理论只是变形为文化理论而已。但文学(文化)结构机制并未失效,它所要求的是传统文学理论概念系统自身的与时俱进。

  (3)理论爆炸:文化研究及批评势必将所涉及的各类理论带入文学理论,从而造成上述结构的第一个板块的“爆炸”如果这些理论不能获得一个系统框架,文学理论的学科边界将被挤爆但与文化研究的越界相仿,如果这些理论仍然对相应的广义文学经验具有解释力,文学理论机制便仍然有效,弱化的只是体系性的文学理论。

  (4)“理论之后”:理论爆炸的感受表明理论已经极端冗余,文学理论与文学经验的生态平衡已经破坏,由此导致的放弃理论或走向“理论之后”需要分析:特定的文学或文化理论虽然失效,但只要文学理论框架仍然存在,从而将会有新的理论随着批评实践及其相应的经验综合的需求而出现,须要区分作为框架结构的文学理论本身与在这一框架结构中出现的特定文学理论内容,后者是时代变动的产物,古代宗教与伦理社会曾更迭轮回走过模仿说“教化论”言志与抒情三一律诸种理论,现代更加快了政治、意识形态、语言、形式、结构、性别、族裔、后殖民、大众、传媒、解构、后现代多元化的理论消长,诸多大师及其理论辈出的时代也已远逝,但这些都属于文学理论的内容或主题的变迁,如果在这些主题内容消逝“之后”,仍然进行着毋需上述社会-人文专题理论的批评实践,文学理论及其基本结构便依然存在。

  只要作为语言文字艺术感乃至起码语感的文学经验依然存在,文学批评便会关注与诠释这些经验,随之互动的文学理论也便会保持生命力人类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底线:作为人类生存基本符号工具的语言文字丧失文学性美感,标志着语言文字的紊乱失序乃至崩解,这意味着人类整体生存状态的原始野蛮化,亦即非人化。如果这一人类消逝的荒诞状态根本无从发生,文学经验及其理论与批评便将永远存在。

 

  作者简介:尤西林,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文学批评的类型》、《审美学》等作品。本文原载于《文学理论与研究》,2015年第3期。


神秘的河图洛书

 

◎ 陈道久

 

  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过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相传在文字产生之前的远古时期,华夏祖先就创造出几组独特的符号,被认为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文化的活水源头,其中最为古老而又最为神秘的符号当数河图洛书。最近,洛南县建成了与洛书相关的灵龟广场,还计划修建与河图相关的龙马广场。他们还设计制作了一方龟砚,砚面镌有洛书图案,还附有全国道协任发融会长的序文,引发人们对河图洛书的兴趣。本文试图综合诸多资料对神秘的河图洛书作以简说,以便引起更多的好古者一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一、龙图与龟书

  河图古称龙图,洛书亦称龟书。究其名,源于两则神话传说。

  在距今七八千年的三皇时期,有个叫伏羲的部落首领,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深得先民爱戴。一天,他在黄河边,遇见一个龙头马身的神兽,体生双翼,高约八尺,身披龙鳞,凌波踏水,如履平地。龙马背上负有一块玉版,玉版上的图案与自己观察天地自然的意象暗合。就这样,伏羲通过龙马玉版的图案与他自己“仰则观于天文,俯则察于地理,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远取诸物,近取诸身”的心得相契合,画出了先天八卦。后人遂将龙马玉版上的图案叫作龙图或河图。

  三皇之后,便是五帝时期。当时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大禹临危受命,婚后第四天就率众治水,十三年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平定水患。一天他在洛河岸边察看水情,突然发现一只巨大的五彩神龟出现在洛水上。神龟身长约十二尺,龟背上有九组不同颜色的圆点,分为九个数字组成方形图案。大禹以为是神书,他对此反复琢磨,并依次划天下为九州,还制定出治理天下的九章大法,即《尚书》记载的“洪范九畴”。后人遂称神龟背上的图案为龟书或洛书。

  神话传说虽不足征信,但在中华经典内却有诸多类似的记载。

  河图一词,最早见之于《尚书》,最早论之于孔子。《尚书》记之甚简,只有“天球河图在东序”而已。嗣后的《礼记》则说:“山出器车,河出马图”,点明了河图的出处与龙马的关系。孔子则把河图视为“天降神物”,只有太平盛世圣人当道才会出现,因他所处乱世,故不得见,所以在《论语》中发出“凤乌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的哀叹。

  河图与洛书并提,最早见之于《周易系辞》:“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不仅点明了图书的出处,还点明了圣人效法河图洛书的法则。在正统的儒家文化中,《易》为群经之首,具有相当的权威性,历代学者注释多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说图书之义,歧点大抵有三:

  一是《周易启蒙》引孔安国曰:“河图者,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洛书者,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有数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此说根据《尚书·顾命》、《孔传》等文,认为河图洛书是“八卦”、“九畴”的创作过程和依据,假托于“神龟”、“龙马”神话,以增强两书的崇拜心理。

  二是《集解》引郑玄曰:“《春秋纬》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成。河图有九篇,龟书有六篇。”此说视河图洛书皆为书名,甚或是一本书中的十五篇文章。

  三是《尚氏学》引《礼纬·含文嘉》云:“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乃则作《易》。”又引《河图挺辅佐》云:“黄帝问于天老,天老曰:河出龙图,洛出龟书,所纪帝录,列圣人之姓号。”据此认为,河图洛书出于黄帝之前的伏羲朝代,辟汉人“洛书出禹”之论。

  此外,还有人认为,河图为天垂之象,洛书为地显之象;始作八卦者伏羲一人,河图洛书必同出而先于伏羲。伏羲之先为华胥氏,华胥氏之先燧人氏。他们都生活在河洛流域,此说於义可通。

  二、河出与洛出

  考稽中华元典,只有“河出图,洛出书"的记载,却没有哪条河出图,哪条洛出书的文证。《汉书·五行志》说:“河洛出图书”。于是有人将图出与书出连为一体,视河图与洛书为一物,从而派生出河洛地区与河洛文化。就现有资料看,关于河出图与洛出书的具体地点,主要有以下争论:

  1、河南孟津说

  在河南省孟津县会盟镇黄河南岸,有一个地方叫雷河村,村边有条河叫图河,与黄河相接,相传这里就是龙马负图的地方。村里有一座始建于东晋永和四年(公元348)的伏羲庙,民国改称龙图寺。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附近村民到龙图寺祭拜伏羲。

  2、河南洛宁说

  在河南省洛宁县长水乡的洛河故道上,有一个西长水村,相传是洛书的发现地。村内有两块石碑,东边一块为沙质岩石,漫漶严重,碑文仅识一魏体“雒”字,应为魏晋时物。西边一碑为石灰岩质,碑上有“洛出书处”四个大字,系清雍正二年(公元1724)洛宁县令沈育所题。该村还有“龟滩”、“龟窝”等地名。摩岩石刻有明弘治年间广东道进士西蜀刘武臣题《游龟窝偶成》一诗,诗云:

引蔓缘崖步涧泉 鸟声正尔弄清妍

潜踪莫遣惊飞去 留与游人当管弦

  3、河南淮阳说

  淮阳县的太昊庙内,有白龟池、画卦台等建筑,相传是伏羲养龟、画卦的地方。还有一棵“哪看向那歪”的八卦柏,传为伏羲所植。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画卦台正殿和先天图被地方官拆去,只留一名道士住在大门里看守。民国二十一年(公元1932)某一天,年逾八十的老道士突然跑到专署报告说:“伏羲昨夜给我托梦,说他在洪福寺小学某先生床下睡了多年,今天该出来了。”专员甄纪印半信半疑地派人往查,竟在老道士所说的地方挖出了古代制作的伏羲铜像,至今还供奉在太昊陵的金钱观。有趣的是,1984816日凌晨,某青年在白龟池钓出一只体重13公斤的白龟,经专家鉴定,龟龄约235年。龟盖中央的5块甲和周边的8块甲可与五行八卦相对应;腹底12块也可与十二地支交相对应;龟爪似传说中的龙爪,胫下有人字形花纹。白龟的出现,印证了太昊伏羲氏在蔡水获白龟,凿池放养,观龟画卦的传说。

  4、陕甘渭洛说

  在陕西、甘肃众多学者看来,所谓“河出图”不是指黄河,而应该是渭河;“洛出书"不是流入河南的南洛河,而应是发源于陕甘边界的北洛河。在1998年河南安阳第九届国际周易研讨会上,大荔县周易学会的代表播放了他们1997年在即将入渭的洛河段拍摄的神龟录相。龟身长约3米,宽约15米,寿龄无可判断。龟背上有原始先天八卦图形,他们认为这极有可能是当年伏羲画卦时所见的图形。还有人认为,这么大的神龟,很有可能是从渭水上游游下来的。考渭水上游的天水之名,源于“有白龙出,天河注水”的记载。天水又是伏羲的出生地,古老的伏羲庙内至今仍保存着龙马塑像和河图洛书图案以及伏羲画卦的传说。

  5、陕西洛南说

  在陕西洛南县灵口镇大圣山下的洛河与龙河交汇处,也有一个“灵龟贡书”的传说。传说这里曾出现过两次灵龟贡书。第一次是在黄帝时期,黄帝史官“仓颉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灵龟贡书,丹甲青文,仓帝受之,遂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山川,指掌而创文字。”(策海·六书)其西有阳虚山、玄扈山;玄扈山阴石壁上,旧有石刻28字,传为仓颉所造。第二次是在虞舜时期,大禹治水“导洛熊耳”,在大圣山下见灵龟浮出水面,背上有图画之象,恰如《汉书·五行志》所说:“天兴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灵口在东西熊耳山之间,境内既有旧石器遗址,又有新石器遗址,出土大量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陕西通志》亦有“大圣山在洛南县八十里,洛水经其下,古神龟贡图授禹于此"之记载,为灵龟贡书传说提供了印证。

  6、天河日圭说

  北宋理学家邵雍,对《礼记·礼运》“河出马图"一语注道:“圆者,星也,历纪之数,其肇于此也。方者,土也,画州并地之法,其仿于此也。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当代学者邵华子、张延生等,也直指河图为天垂之象银河系之图,或天河星象历图,其产生于伏羲之先的燧人时代。是时北斗九星悬朗,燧人氏之民于昆仑山面北观象,所见之图案,并依此制订出《上元太初历》,也就是早期的二十八宿四陆五方天河赤道历图。他们同时认为,洛书为地显之象,也先于伏羲而存,它是天河北极星和太阳行气落地到位的图案,是远古先民在太阳行气到北半球河洛地区用圭杲测量到的四正四隅日影布列图。正中为表木,圭影列八方,合九宫八极、时间方位于一体,并依此制订出360日余5日的十月太阳历。

  综上所述,无论是黄河说、洛河说,还是渭河说、天河说,由于都没有“征圣”与“宗经”等依据,因而出现信者恒信之与疑者恒疑之的两种局面,所以说,河图洛书的出处,至今仍是个千古不解之谜。

  三、图象与数理

  河图洛书的图形书文,唐以前未见载籍,谁也说不清它是个什么样子。北宋初,华山道士陈抟提出一个叫《龙图易》的图式,《宋文鉴》中载有《龙图序》一文,讲到龙图三变的说法,即一变为天地未合之数,二变为天地已合之数,三变为龙马贡图之形,最后形成河图洛书两个图式。但陈抟并没有提到河图洛书的名字。首次给这两幅图命名的是北宋易学家刘牧,他精研陈抟的《龙图易》,著书《易数钩隐图》,河图洛书之形才为世人所知。当时,对采用“图十书九”还是“图九书十”有过争论,最终定位于“图十书九”并一直延续至今。

   “马图出河龟贡畴,自古怪说何悠悠”。宋代大文豪欧阳修在“葛氏鼎”一诗中对河图洛书表示质疑,他还撰文《答童子问》,抨击“河出马图,龟出洛书”为奇谈怪论。近代,顾颉刚先生在《三皇考·河图洛书的倒坠》中,彻底否定图书,定图书为宋人之造伪。这一结论在疑古思潮中,几乎被学界普遍接受。

  19259月,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提出“于纸上材料之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的“二重证据法”,为学术研究指明了方向。当一批学者由传统的书斋走向田野考古时,一批出土文物可以破解河图洛书的真伪之争。一是马王堆汉墓中《帛书周易》的出土,其中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句话。二是陕西华县元君庙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上,有圆锥刺成的55个小圆圈组成的图案与原始河图构形相似。三是安徽含山县凌家滩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玉龟玉版,玉版上的纹形图案被专家定为原始洛书。尤其是安徽阜阳汉墓中出土的太乙九宫占盘,不仅有图书之形,还有图书之数,不仅甘肃、山西有发现,朝鲜亦有发现。如果宋人作伪的话,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汉墓,更到不了国外。遗憾的是,这些出土文物只有图书之形与图书之数,没有详细而明确的文字解释。就目前资料看,综合各家研究,有象、数、理三说。

  1、河图洛书之象

  河图洛书之象,各有方圆二形。早期多为方形,配象较简;后衍为圆形,配象较繁。

  河图洛书在方位上都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与当代地图方位相反。古人认为,日出于东,盛于南,降于西,尽于北;故以南为天,以北为地,天在上,地在下,所以图南居上。

  河图之象,是用黑白圆点表示阴阳、四象和五行。其中一白点六黑点表示北方玄武星象,五行为水;三白点八黑点表示东方青龙星象,五行为木;二黑点七白点表示南方朱雀星象,五行为火;四黑点九白点表示西方的白虎星象,五行为金;五白点十黑点表示中央时空奇点,五行为土。

  洛书之象,是将河图四方的八个数旋转排成八方而显八卦,并纳地支十二属象。只不过将火的二七数与金的四九数交换了位置,形成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的格局。其中北方一点白,地支子,卦象坎;南方九紫点,地支午,卦象离;东方三碧点,地支卯,卦象震;西方七赤点,地支酉,卦象兑;东北八白点,地支丑、寅,卦象艮;东南四绿点,地支辰巳,卦象巽;西南二黑点,地支未申,卦象坤;西北六白点,地支戌亥,卦象乾;中间五黄点,无定支无常象,随时运而统八方。

  2、河图洛书之数

  河图洛书之数,都是以奇数为阳,偶数为阴;  以一三五七九为天数,二四六八十为地数;以一二三四五为生数,六七八九十为成数。河图生数在内,成数在外,以生数统成数,洛书阳数居四正,阴数居四隅,表示阴阳自内达外。

  河图以十个自然数组成,其中阳数相加为二十五,阴数相加为三十,阴阳相加为五十五,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其五行生成关系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一六共宗,二七同道,三八为朋,四九为友,五十同德”,并以序制订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数。

  河图奇数少,偶数多;洛书奇数多,偶数少。洛书只用了九个自然数,排列成一个正方形,形成华夏历史影响深远的九宫图。其上下左右、纵横交叉,三数相加皆为十五,体现天地人三才。每行数中,都是五居中间,相对为十,体现五生十成。奇妙结构和无穷变化,首开幻方世界先河,令中外数学家为之感叹。

  3、河图洛书之理

  河图洛书之理,既深邃无穷,又至简至易。除以上所述之外,还有几点比较重要。

  一是左旋右旋之理。河图天道左旋而生,洛书地道右旋而克。河图中心(五、十)不动,阳数(一、三、七、九),阴数(二、四、六、八)皆左旋。表明五行顺时针左旋相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洛书由于中土(五)显用于四面八方,故不仅右旋(逆时针)五行相克相耗,而且四面八方也相对克冲(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有人认为,这种现象恰如宇宙中的银河系。我们知道,银河系各星系俯视皆右旋,仰视皆左旋。所以“生气上转,如羊角而升也”,故左旋为顺天而行,主生;右旋为逆天而行,主死。

  二是先天后天之理。什么叫先天,什么叫后天?古人认为人以天为天,天以人为天。人被天制之时,人是天之属,此时人天同一,无所谓人,故为先天。人能识天之时,且能逆天而行,此时之人,乃天之天,故为后天。用现在的话说,先天略同于必然王国,后天略同于自由王国。先天之理,五行万物相生相制,以生发为主;后天之理,五行万物相克相制,以灭亡为主。河图为先天,洛书为后天,河图为偶主静,洛书为奇主动,如《洪范皇极》所说:“天下之理动者奇而静者偶,行者奇而止者偶。”

  三是阴阳八卦之理。河图洛书都以黑白两种圆点表示阴阳,与八卦中的太极图道理相似。河图是阳的示意图,洛书是阴的示意图。太极图里,阴阳的种种变化,都是河图与洛书的互生互根、互相依存的关系。太极图里阴阳鱼的眼睛,就是河图与洛书的中心。河图四方四面,洛书八方八面,以显四时八极,河图洛书,相为表里。河图阴阳相错,可以得出与洛书相似的图形。汉代经师郑玄在《尚书·顾命》篇中注道:“图出于河,帝王之所受,一有洛书二字。”说明汉代人所见到的河图或许亦称洛书。据此,有人绘制出《河洛合一图》展示出太极八卦复合定位。该图圆形(河图)在内体现太极运动轨迹,方形(洛书)在外,体现伏羲八卦方位,箭头所指的方向,是大气的方向。河图之气按顺时针递进,在左旋太极曲线上是逆行。洛书之气反左旋而右行,体现阴阳二气由生而盛而衰的过程,这正好是地球上所看到的和感觉的太阳光辐射的冷热变化过程。

  《周易·系辞》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主大业”。这即是说宇宙由混沌时期的太极阴阳分离,形成天地;由天地两仪产生四象(春夏秋冬或阴阳刚柔);由四象产生象征天、地、水、火、风、雷、山、泽的八卦,涵盖宇宙万象,由此断定吉凶,人们趋吉避凶,产生伟大的事业。

  河图洛书古老悠久,来源扑朔迷离,人称“宇宙魔方”。中外学者研究认为,这是中国先民心灵思维的最高成就,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第一个里程碑,是人类最为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之一。


符号化的商山四皓

 

◎ 黄元英

 

  汉初四位博士隐居商山,从容进退,事迹祥见《史记》《汉书》。东汉杨雄《解嘲》首次以“四皓”称之:“若夫蔺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仆诚不能与此数子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这四位眉须皓白、世人敬仰的高士,生前是商山潇洒飘逸的歌者,殁世则成为生命智慧和高蹈境界的符号。

  隐逸之风,源远流长。许由洗耳,耻闻禅让。伯夷长饥,羞食周粟。这些近乎有道德“洁癖”的高蹈远举,在人们歌颂传播过程中凝聚为隐逸文化原初的种子,亦如一朵闲云,驻留在文人雅士纯净瓦蓝的精神天空。秦末汉初商山四皓的出现,让世人发现了身边的隐者,使得那些“独善其身”者或心灵受伤者无限向往。后人无缘与四皓为伴,只能在诗文之中倾诉敬慕、抒发暗想。曹植《商山四皓赞》诗曰:“嗟尔四皓、避秦隐形。刘项之争,养志弗营。不应朝聘,保节全贞。应命太子,汉嗣以宁。”曹植之后,商山“四皓”陆续进入数百位文学大家的作品。在这些作者的心中,使他们心动的不是四皓个体的才情智慧,而是整体形象及其所代表的境界或模式,正如谪居商州的北宋诗人王禹偁在《四皓庙碑》中评价:“先生避秦,知亡也;安刘,知存也;应孝惠王之聘知进也;拒高祖之命,知退也。四者俱备,而正在其中矣。先生危则助之,安则去之,其来也,致公于万民;其往也,无私乎一身。此所谓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千古四贤而已!”换言之,后世诗文中的商山四皓,是一种符号化的精神和形象。

  商山四皓符号化的过程,是世人对商山四皓传播接受的过程,也是四皓形象及其文化内涵凝练定型的过程。同时,商山四皓符号化的进程,也就是完成商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文化建构的过程,最终使商山四皓与商山融为一体并成为商山之灵魂。这个过程是伴随历代文士的歌唱完成的,代表者如李白,他在《过四皓墓》诗中写道:“我行至商洛,幽独访神仙。园绮复安在,云萝尚宛然。”又如白居易,晚年寓居洛阳,仍以商山自豪:“我有商山君未见”,他深感自豪的不仅是商山的“清泉白石”,还有“清泉白石”中的仙人、他的精神偶像---商山四皓!来来往往于商於古道的文人雅士,每临商山或四皓墓,都有一种走近商山灵魂的肃然起敬,每一次拜谒都是一次朝圣求道般的自省自励,每一次歌唱都是思想精神的洗礼提振。

  随着时间的推移,商山道成为“名利路”(王贞白《商山》),但这并不能遮蔽四皓符号的智慧之光、阻滞四皓符号的醒世之力,相反更凸显了它的珍贵价值。熙熙攘攘奔波于商山道上的行人,只要仰望商山之巅的那朵闲云,想起符号化的商山四皓,就会生发出“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李白《商山四皓》)的淡定自足,也能享受到“岂知灌顶有醍醐,能使清凉头不热”(顾况《行路难》)的豁然清爽。著名作家贾平凹,就曾为四皓墓题诗:“自省此身非达者,今朝羞拜四先生。”可见,商山四皓仍然屹立在当代人文心中的精神高地。

 

关闭窗口
华中师范大学 | 华东师范大学 | 陕西师范大学 | 东北师范大学 | 北京师范大学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地址:陕西省商洛市北新街10号
电话:0914-2329419  邮编:72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