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臻品悦读
０5 护林人／陈慧君
故事掠影
09 以铠甲之名／陈 赫
１8 阿 姊／燕 茈
24 两人的故事／王 帆
27 炉 火／任重雅
天下大同
30 春来荠美忽忘归／宫凤华
３2 春光旖旎惹人醉／惠军明
３8 春日荠菜绿满畦／管淑平
４0 带上故乡的黄土／司语婷
４2 春天的脚步／任君杰
４５ 花落，或许是下一次再见／李会平
创意写作
47 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邓 淇
５1 元 宵／傅俊珂
５4 史铁生《我与地坛》／胡 强
５7 玫瑰瓣瓣触我心／吴镇东
62 梦中的黑森林
——读《素食主义者》有感／田 毅
64 罪恶的彼岸
——读《罪与罚》有感／王韶晨
６8 归途有光／马芳荣
70 尘埃中的传奇／杜 怡
长 短 书
72 三 月／赵萍君
７3 在一面镜子中感受深渊／庞 洁
７4 她 们／李小洛
７5 春 寒／韩盼锋
75 等春天／付乾坤
76 春日重逢／管朝莉
文艺纵横
77 文学地理学空间视角下唐诗中“商山”的建构及成因／任梦池
卷 首
春寒似乎久了些，以为出九后便能早早暖和起来，天气却是一日阴云一日雨。
没有晴天那样爽朗干燥，出行难免沾染许多泥水，只记得春日温柔明媚，这样的时光原来也是难熬的。
但却总在这样含混的时节遇见游历四方的行者。那人背着竹篓踩过青石板，鞋上仿若还沾染着去冬的泥。他仰头望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纸鸢，断线在松涛间忽隐忽现，星星点点的像晕开在云间的墨迹。有人选择在野樱纷飞处驻步，有人继续往云雾深处跋涉。歇脚处，我们守着各自的行囊，谁都不问对方要往哪座山峰寻春。
途中偶见残雪，其下藏着去年秋天埋下的草籽，此刻已悄然苏醒。春总会去往我们去不到的每一个地方——枯枝败叶沉入泥淖，绿芽却悄然生长，生死仿若在同一个涟漪中相拥。
偶尔天晴时，便能遥遥望见北归雁阵掠过古寺飞檐。不久前曾踏足其上，抬头入眼便是香客系在树上的祈愿符，在尚寒的风中招摇。行人擦肩而过时，衣角惊起满地灰烬，那些未燃尽的黄纸便混着杏花，飘向山门外蜿蜒的溪流。
再晚些，便是在潮湿的河岸边，看莲灯载着星火漂向江心，夜风忽来吹动那盏盏被托付的愿望，渐渐消匿在沉沉暮色。我总揣测那些摇曳的光点里，是否藏着比江水更深沉的往事。一切总这样巧，不久后我曾随意翻开一本落灰的书，书页间恰好是那首熟悉的诗，其下画着一江寂寥，无人的野渡边，孤舟自横。忽而想起那句“只恐双溪舴艋舟”，才恍然这世间原有许多心事，重到连春潮都托举不起。
黛墨堆叠处是无尽春山，一川草色如同烟云，浅淡的枯绿下深藏冬的荒芜。印象中，春也许并非团圆的季节。一重山，两重山，目及天边再不能看穿的地方，便是离别。而春总是这样，疏离淡漠，不悲不喜。但阴雨过后暖阳重现时，贪玩的孩童便只记住春的明媚还有温柔。
我们只擅长看见新绿的枝丫亦或连天的花海，那些蛰伏的日子总会不自觉地忽视和忘却。但时光都将偷偷记住。像树木散开一圈一圈年轮，一年一年无言生长，也许最胜寂寞处，便是辉煌。
巷口那株从下水道口钻出来的野桑树，四月结出青果子，过路人都说是苦的，可麻雀们啄得欢喜。这些流浪的生命比精心侍弄的盆栽更懂得如何活着。春风翻过围墙时，它们就默默褪去枯衣，抽出新芽时也不会敲锣打鼓。
而不必追问答案，就像不用翻开泥土去寻找种子的痕迹。有些新生是时光替我们保管着失去的东西，等春天来临时，连带着旧年的阳光还有记忆，一并还给你。
——方利君
《商洛文苑》
2025年第1期（总第28期·春之卷）
主 管 商洛学院
主办单位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承 办 商洛学院文学创作中心
文 学 顾 问
尤西林 段建军 韩鲁华
编 委 会
主 任 权雅宁
主 编 张文诺
副 主 编 张建军
执 行 主 编 李 波
编辑部主任 田 毅
编 辑 赵萍君 熊英琴 王邦焕
实习编辑 方利君 唐艺萱 伊 萌 党博煜 任君杰
封面设计 李 斌
投稿邮箱 slxywxczzx@163.com
设计制作 德高传媒印务有限公司
印 刷 陕西东帆印务有限公司
开 本 16开
印 次 2025年4月第1次印刷
印 数 700册
准印证号 （商洛）2025-SY011
发送对象 校内师生、校外作者及陕西各大图书馆
（内部资料 免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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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品悦读
０5 护林人／陈慧君
故事掠影
09 以铠甲之名／陈 赫
１8 阿 姊／燕 茈
24 两人的故事／王 帆
27 炉 火／任重雅
天下大同
30 春来荠美忽忘归／宫凤华
３2 春光旖旎惹人醉／惠军明
３8 春日荠菜绿满畦／管淑平
４0 带上故乡的黄土／司语婷
４2 春天的脚步／任君杰
４５ 花落，或许是下一次再见／李会平
创意写作
47 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邓 淇
５1 元 宵／傅俊珂
５4 史铁生《我与地坛》／胡 强
５7 玫瑰瓣瓣触我心／吴镇东
62 梦中的黑森林
——读《素食主义者》有感／田 毅
64 罪恶的彼岸
——读《罪与罚》有感／王韶晨
６8 归途有光／马芳荣
70 尘埃中的传奇／杜 怡
长 短 书
72 三 月／赵萍君
７3 在一面镜子中感受深渊／庞 洁
７4 她 们／李小洛
７5 春 寒／韩盼锋
75 等春天／付乾坤
76 春日重逢／管朝莉
文艺纵横
77 文学地理学空间视角下唐诗中“商山”的建构及成因／任梦池
护林人
◎陈慧君
护林员黄老邪身上透着一股邪劲，那是一股对山林树木执着的守护。
黄老邪本名黄国强，个子不高，不善言谈，说话办事跟常人不一样，常说一些平常人不说的话，常做一些平常人不理解的事。他认准的事，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很像《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黄药师，所以都叫他“黄老邪”，“黄国强”反倒没有几个人叫了。黄老邪的父亲原就是林场的护林员，后来因病去世，黄老邪就接了父亲的班，那年他二十二岁。
黄老邪已在凤凰岭上守了三十多年的林子，他不畏严寒酷暑，顶着风霜雨雪，带着对讲机、干粮和斧头巡山，修剪枝杈，看护树木，给树捉虫治病，预防火灾……饿了，捋几把槐花摁在嘴里，啃上几口干粮；渴了，趴在山涧的泉水汪里喝上几口，亦或捧一口洁白的雪塞进嘴里；累了，躺在大石头上眯一眯眼，打一会儿盹；热了，山上的大树底下也好乘凉；冷了，山洞里猫一会儿，暖暖身子。岁月早已在他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头上的头发也早已花白，背也有些驼了，脚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黄老邪都像一棵步入老年的树。
黄老邪以山为家，以林为伴，凭着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和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把一棵棵小树栽到山坡上。绿树像他的孩子一样，给大山带来了勃勃生机，也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黄老邪像山神一样，守护着整片山林。
有一次，村里的养殖大户拴柱赶着一群羊来到山下，黄老邪二话不说，拿起鞭子甩得啪啪响，羊吓得往回走。拴柱就说：“黄老邪，让羊吃点草，糟蹋不了树，羊拉了屎，还给树上了粪，树还长得快！”黄老邪反问道：“你不知道这是禁放区吗？再说，你这些羊能听你的话，光吃草不啃树？”黄老邪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头羊，头羊受了惊吓，就领着后面的羊走了，拴柱也只好作罢。有时候，黄老邪会把割好的成捆青草送到拴柱家里，弄得拴柱很不好意思……
穷年月，老百姓买不起煤，冬天取暖做饭，全靠晒干的树枝子这种硬柴，有上山砍柴的，黄老邪就直接把人截住，并领着来到山坳口，那里有他巡山归来捎出的干柴枯枝，来人就拾掇一些就带回家了。还有一些进山采蘑菇的，挖山药的，捉金蝉的，摘槐花的，黄老邪在非常确定没带火种或将火种上交后，才肯放行。人走远了，还冲着背影絮叨一番。早先的时候，有些老百姓建房缺少木料，就会趁过节过令时偷着上山砍树。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老百姓认为黄老邪肯定回家过年去了，偷树的人自以为黄老邪会放松警惕，就铤而走险，结果就被黄老邪逮个正着。那年除夕，黄老邪就把村里的未出五服的叔伯哥五奎给逮住了，亲朋好友都来讲情，黄老邪谁的话也不听，硬是把五奎送进了派出所。为此，不怕得罪人的黄老邪在十里八乡成了名人。为了守护好山林，每逢节假日黄老邪便早早地进山巡逻。再后来，盗伐的人少了，黄老邪仍然放心不下心头的这片山林，就是大年夜也会上山转一圈，小心地查看火情，怕乡亲们放烟花引燃了山上的树木！
后来，盆景荆棵和松树越来越值钱，就有胆大的晚上偷偷跑到山上挖荆棵和松树，黄老邪一点也不害怕，拿着手电巡山，小打小闹的都被黄老邪当场制止了；碰上不听话的、横得不要命的，有时会发生激烈的冲突，黄老邪就拿出对讲机向林场报告，严重的直接向森林公安报警。许多树贩子恨黄老邪恨得牙痒痒，就瞅准时机向山上黄老邪的护林房扔黑石头，黄老邪在山上的看护房虽然不大，但全是用青石板垒砌成的，很结实，门窗玻璃被砸碎了，就直接糊上塑料布。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直接买上礼品找黄老邪通融，也有直接塞钱塞购物卡的，黄老邪工资虽不高，但够花的。面对这些“糖衣炮弹”，黄老邪一点也不眼馋，全都挡了回去，在旁人眼里，黄老邪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每逢春天，凤凰岭周围就有村民烧地边（烧荒），黄老邪见了浓烟和火光就火冒三丈，浑身打颤，这火好像是在烧他的骨头，烧他的心！他二话不说，上去就给扑灭了，接着劈头盖脸对他们说：“春天的风急，一阵风就把火刮到山上去，一个火星子就会毁掉一座山林，国家受了损失，放火的还会被罚，甚至会坐牢！”就因为黄老邪这股邪劲，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很怵头，干脆就不再烧地边了。
每年的寒食、冬至、春节等祭祀节日，到凤凰岭山根墓地上坟的纷至沓来，这时候的老黄就紧张得要命。这几年，村民们都富了，烧的纸钱也越来越多，大包小提溜的，老黄跟其他护林员做法不一样，其他护林员都是围追堵截，弄得村民上个坟就像打游击似的，或提前一天或延后一天，或趁早或趁晚，或趁吃饭或趁午休，这样一来，隐患更大。老黄都是多准备一些铁锨和沙土，以防万一。他还会多准备一些长木棒，方便烧纸时压着，省得纸灰乱飞，老黄的方法虽然简单，但很受欢迎，效果也不孬。
黄老邪对森林中虫叮蚊咬已经习以为常了，换句话说，黄老邪已对虫叮蚊咬产生“免疫力”了，除了这些小打小闹的“骚扰事件”，有时候遇到“大家伙”就需要靠勇气去抗争了。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雪已飘飘洒洒下了几天，地上的积雪很厚，黄老邪气喘吁吁地爬到一个大石头上，刚掏出包中的水壶准备喝口热水，一转眼就看到了一个黑魆魆的东西，定睛一看，起初以为是一只狗，刚要放松下来，但黄老邪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看，它的尾巴是耷拉的，那是一只狼！黄老邪立即打开手电，照向狼，狼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两道绿光。黄老邪的父亲对他说过：“狗怕弯腰，狼怕瞅。”黄老邪拿出包中的斧头，冷静地瞅着狼，狼也瞅着黄老邪，人与狼对峙着……半小时后，黄老邪寻思，天寒地冻的，这只狼准是饿了，这才想起来，包中还有点中午吃剩的烧鸡，赶忙掏出来扔向狼，狼后退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叼着走了。后来，黄老邪多次遇见狼，每次都扔点食物给它，渐渐地，狼竟成了黄老邪的一个朋友。黄老邪还曾多次从盗猎者的绳套和捕猎夹中救过野猪、野鸡、野兔、猹、松鼠……
凤凰岭上没有好路，许多路都是黄老邪一步步踩出来的，蜿蜒崎岖。山上到处都是险峻的陡坡，稍一走神就会发生危险。一个夏天的雨后，黄老邪不慎踩空，脚下一滑，坠下了悬崖，被崖上的树夹在了半空。幸亏身上的对讲机还能用，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到医院一检查，断了三根肋骨，在家调养了好一阵子。黄老邪虽经此事，但没有半点退缩，仍然雷打不动地巡山。
最让人不理解的是黄老邪还像愚公一样，领着老婆孩子，坚持不懈地在给林子垒围墙，他背上一个筐，捡到石头就放在筐里，然后背到树林边开阔的地方，一层一层地垒高。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竟建起长长的高高的石头墙，被周围老百姓戏称为凤凰岭“万里长城”。那一年冬天，久旱无雪，天干得厉害，寒风又吹得急，划根火柴就把空气点燃。山火是从邻县烧过来的，火正借着风势，疯狗一样乱窜，施救十分困难，只能用直升飞机提水灭火，取水点又远，杯水车薪。火烧到凤凰岭边界的时候，突然被黄老邪垒起的“万里长城”硬生生地给截住了。凤凰岭这边的树毫发未损，黄老邪的英雄事迹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声名远播。
第二年春天，黄老邪就拿到了一枚沉甸甸的“全国绿化奖章”。据说，黄老邪是那一批受表彰的唯一一个护林员。人们这才发现，黄老邪的确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渐渐地，乡亲们人前背后很少再喊他“黄老邪”了，拴柱见了乖乖地喊一声“大爷”，五奎见了板正地叫“大兄弟”，还有更庄重的，喊一声“黄老”，邻居们见了也都亲切地招呼一声“老黄”。
老黄退休那天，单位为他召开了隆重的荣退仪式，仪式结束后，他费力地又来到了凤凰岭山巅之上，阵风吹过，绿浪翻滚，林涛作响，佝偻的老黄望着满眼的青绿，神清气爽，欣慰地笑了……
就在人们认为老黄终于可以回到老家颐养天年的时候，老黄又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做义务护林员，继续巡山，不仅如此，他还把在外打工的儿子叫了回来，让儿子考森林消防员，儿子很争气，榜上有名……
作者简介：陈慧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签约作家，淄博文化英才，高级工程师。已在《山东文学》《大地文学》《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作品六十余万字，多篇作品被转载、获奖并入选五十多种选本及教辅试卷。荣获“中华宝石文学奖”“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等，出版小说集《邂逅》《天上有个太阳》。
以铠甲之名
◎陈 赫
我三十岁之前有过三幅铠甲，他们是：我的班长，我的连长，我的爷爷。
一
在平原提及一条河流，总要等它流经一个少年的心底之后。卫运河就是这样缠绕着我，以至于许多年的梦境中，我总是湿着鞋子在岸边奔跑。沿河都是日光万顷，有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像极了爷爷在喊我：“慢点，这条河很长，你无法抵达尽头。”听到他还未满六十岁的声音，我回头怔住，一片落叶忽然成了向导，我跟着它起舞，飘摇，最终归根，回到了爷爷的视野之中。
几亩薄田在河岸铺成了一条绿毯，彼时麦苗青涩，我笃定地深信他们永远不会枯黄。爷爷有他拔草的技巧：腰不能弯的太深，手不能用力太狠，一旦破坏了土壤的结构，那么再想直起腰来，就得等春天的恩泽。这其中包括朝阳、春雨、春风以及各个条件，都得恰到好处。爷爷在田地里踩出的小路，往往是我的大道，我跟着他的步伐向前，但更多的兴趣却在那条河流上。我问爷爷：“为何现在很少见到船只？”爷爷提起一根松动的青草，用手抹平了拨出时的碎裂，他缓缓地说道：“卫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分段，全长一百五十七公里，在历史上曾经六易其名，汉代称白沟，隋唐时称永济渠，宋代通称御河，明清时期称卫河，民国称卫运河，现名漳卫运河。在它繁华的时候，每年夏末秋初，水涨数尺，船行如梭，欸乃相接。如今早已漕运日趋衰落，如同一个人的暮年，不想折腾，也没有折腾之力，但它的一生都是在承载中的。”青草渐渐堆积成了小山，以我当时的年纪，还不能完全理解爷爷最后的叹息之声，可有一份落寞，随着河水漂浮而来，我试图让他顺流而下，爷爷却握在了手里。
土地刨食的时代，午饭常常是在田里解决的。孤云遮蔽头顶的艳阳，或者树荫成为一阵微风，我就取出准备好的干粮，一屁股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地豪饮一瓶水，然后用沾满泥土的手抓起一块烙饼，就着泥土的气息狼吞虎咽。我的生长发育期与爷爷的衰老期同时到来，当我几块烙饼已经下肚的时候，爷爷连一小块还没有吃完，他那细长干瘦的身体，使我想起一棵树。那树总是笼罩着我，没有了向蓝天进发的念头。
农人的一生就是这般，谈不起退休二字，躲不过日头毒辣，见不得麻雀啄食，也听不得雨雪敲窗。他们没有浪漫情调，却用一生的勤勉，诠释了浪漫主义，我爷爷是其中一位。可我，又是如此害怕他的干瘦。
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他招手把我揽到身旁，将自己那块饼子又掰成了两半递给我：“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这种烙饼一顿能吃十二个，你太爷总担心我把家里吃穷了。后来我去了部队参军，那是饥馑的年代，人人都得勒紧裤腰带，部队长期食用高粱米，导致得了盲肠炎，我被紧急送到了医院，即使后来治好了，却留下了永远的病根，再也没什么饭量了。”
爷爷起身走到了河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跟我在说话：“多吃点，长大后也去扛把枪，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河水像是听懂了爷爷的话，那一刻突然有了奔涌之感，风也穿过树梢，将炙热扫去了一半。我顺着爷爷的影子望去，大河之上，一艘船正在驶来，原来是它压的河水跳跃。许多年不见了，如今，它又出现了。
二
这艘船是催我长大的，或者说是催着爷爷变老的。
我像禾苗期待雨露那般，冲着船上的人招手。我希望他们会停顿下来，带我一程，走过这千亩麦田，去往一个黄土不能溅身的地方。目之所及，小船压着河水，深浅不一的向我致意。岸边有些水草已经丰满，日光在正午之后也逊却了片刻，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们会替我拦下前程，或以羁绊，或以遮蔽。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他轻拍我的肩膀：“这是一艘部队的运输船，船上的人都穿着绿军装，那也曾是我穿过的衣服，披上一身军绿，头昂的比天要高。”说完这话，他默默点燃了一根香烟，当烟灰落地之时，我发觉那种白在入侵着他的头，慢慢地他的白发占据了高峰。爷爷老了，从船出现的那天开始。
我是在父亲过年打工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爷爷当兵的故事：他出生于一九三八年，正是日本全面侵华的第二年，当时国家动乱，民不聊生。由于我们家祖辈贫穷，条件非常艰苦。加之爷爷弟兄四个，还有一个妹妹，一大家人的生活更加困难。原来曾祖父靠淋私盐为生（用墙根、坑边的碱土来提炼食盐，卖了补贴家用），渐渐地附近的碱土都被挖没了，唯一的生活来源也断了，曾祖母就领着孩子们去挖野菜充饥。后来野菜也没有了，就去树上捋树叶，榆树叶还好吃一点，柳树和杨树的叶子很苦，几乎没法吃，但也被饥饿的人们抢光了，再后来连树皮都被扒光了。
为了不被活活饿死，曾祖父和曾祖母带着大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逃荒去了河南，把五岁的爷爷独自留在了家里。曾祖母临走前对爷爷说：“看到别人家烟囱冒烟了，就是到吃饭的时候，你要自己想法吃饭。”于是，五岁的爷爷，在看到人家烟囱冒烟的时候，就拎着一个破罐子去井里打水，回来后去东家要一碗玉米面，西家要一个窝窝头，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着。
有一次实在要不到吃的了，饥饿过度的爷爷，就把窗台上晒的北瓜子给吃了。因此，被曾祖父狠狠打了一顿。因为老话说“饿死爹娘，不吃种粮”，那是留的瓜种，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可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饿到极点的情况下，又怎能顾上这些。
幸运的是，爷爷并没有被饿死，而且健康的到了成年。一九五七年，二十岁的爷爷参了军，部队驻扎在北京。爷爷有些文化，又聪明伶俐，很快就当了班长、副排长，一直在部队待了七年。
他说起绿军装的时光里，满眼都是星星，作为装甲兵学院的优秀代表，受到过罗瑞卿大将的接见。想必那艘船只里装着的勇往，也曾是他的一部分。只是从船上下来后，他那驾驶坦克的手拿起了锄头，射击的技巧转移到了拔草上，少年的意气风发埋进了厚厚的黄土中，不敢再拿出来晒晒，因为生活是一座山峰。
而从船出现的那天起，我也种下了一颗军装的种子——要替爷爷上船，听那汽笛声声，能否划破苍穹。
三
如果快进一个少年与河流故事，那么他在河边埋下的梦就会被翻出来。
十八岁那年，爷爷看到了他种下的麦苗终于成熟——我披上了一身军装，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彼时他已经年过古稀，花白的头发，驼背的身躯都是标配，让他久等了那么多年。但还好，庄稼丰收了，草未曾打败秧苗。
离家的前一天，我睡在爷爷家的外屋。那一夜大梦里，全是汽笛的声音，仿佛我还是少年的样子，坐在河边凝神，看着水面倒映着蓝天，几朵白云翩然飞去，偶尔的鸟鸣打破寂静，如同有人抄起石子，将涟漪画在水面之中。梦醒时分，爷爷那身卸下军衔的老式军装还挂在衣柜里，衣柜外面是一面有些开裂的镜子，我照着镜子突然发现：经过流年的辗转，爷爷那高大的身躯已经慢慢缩小，而我则相反，已经能撑起他的军装。在某一个维度上，我们竟然已经平行。那么可怕的，被时光无情地平行起来。
想起这一切，我不禁眼眶湿润，此身若是许国，再见到爷爷不知是何年。
数小时后，武装部前，所有来送行的人都在说着告别的话。爷爷不来了，是父亲送的我。我清楚地记得送上火车的时候，外面是人山人海。我们戴着硕大的红花，一脸茫然地走进了开往部队的火车，后来想起那天的红花，残阳如血，红得不像这般。回头看过车窗外，那么多的人群里，我看到父亲，他也看到了我，我没看清楚他的表情，他转过身就低下了头。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得鼻子很酸。然后旁边的一起参军的人说，这一去，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还想往更远处搜寻，是否能看到爷爷那瘦小的身影，但是火车一声鸣笛，不容人再抒情或者隐喻。
我一直认为火车的速度跟船只一样，就连叫声都是那么相似。只要听见它们一声声呼喊，游子就知道了家的方向，而登上它们，前路就不再是迷途。从我的故乡开往驻地，直直地用了三天。那天从车上醒来，窗外已是山清水秀，我的平原已经远去的如同骏马，长嘶一声，便是渐行渐远。
我心中藏的疑问也适时蹦了出来：回到那个遇见船只的那个夏日，假如当时船上的人被我的招手逼停，爷爷的衰老能否缓慢一些？他保护我的铠甲，能否再坚韧一些？均是未知，如此时的我，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连队。
四
火车停在了杭州站，至此我才知道了目的地，那感觉像一种追火车的游戏，呼啸而过，却不知道下一站会是何方，刺激感与失重感总是并行。
带兵的排长喊着口令，费力地组织着我们这群“新兵”出站。因为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很多时候他的指令并不能被很好的接受。就像我们那还没有授衔的迷彩服，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起来，都更加接近民工们干活时候的服装，谁能预判这其中会不会有未来的尖兵，或者只是镀一层金便按时走人呢？对了，我的父亲此刻也在村子里的建筑队干活，他平素最爱穿的就是迷彩服。用他的话来说，这衣服结实耐磨，干出力的活最好使。我看了看车站的大钟，下午三点，此时他正在搅拌水泥或者砌墙，与我一样，都在等着命运的安排，以一身迷彩的样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我口中不停念叨的句子，在我有限的认知中，这座城市是诗与远方一般的存在。常年下着江南的小雨，湿漉漉的街道上人们撑着油纸伞，在西湖边上偶一驻足，一些出神的灵感就会奔涌出来。绝不像故乡的那条小河，只有汗水时常汇入其中。
我的班长出现的时候，时钟已经拨走了三十分钟，许多同行而来的伙伴已经被挑走各奔东西。他带着中士的军衔，一副魁梧的身姿与浑厚的声音十分契合：“谁的字写的好？”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就举起手来：“我字好，我常年在学校出板报。”也就是这一次回答，使我成为了他的兵，许多年后的我也曾奔赴千里去参加他的婚礼，把他写进了我的小说中。不过那是后话，在我们脱下军装以后。
东风大卡大抵是每一个士兵印象最为深刻的交通工具，这是部队拉练、生活装备运输及军人驾驶培训的专用车辆。当我把背囊扔上车斗时，一双手也伸了出来，在部队登车有自己的顺序，所有人排成两排，逐一跨上大卡。前一个登上车的人，会伸出手来拉后一个登车的人，以此类推，直至最后一个士兵登车完毕。这像极了爷爷的拔草技巧，轻盈柔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其实人世间的风景，能看完的是绝小一部分，我在后车斗里倚着背囊，贪婪地吸吮着一路上的光影，眼前俱是高耸入云的大楼，街道俱是一尘不染的静寂，与我那故乡多是楼高不过二层的样貌差别很大，但我仍旧朝北寻觅着。
我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即使迷人眼，但它不是故乡的黄土路，能让人一陷即深。等拔出脚时，那些泥巴点子早已经成为了身体中的烙印，逢午夜梦回，能像冲锋号那般把人唤回故乡的高地之上。
五
春风暖人，冬风一样令人易醉，但是南方的冷不那么深沉，挤在大卡上的我们一行十余人，均是被好奇心盖住了时光的漏逝。待从思绪中回味出来，一团的大门口已经赫然在目。车辆减速，门口的哨兵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卡以一声鸣笛表示回礼。
班长此刻开始说话：“你们现在进入的是“天下第一团”，我们团是著名的红军团、百将团，是贺龙元帅一九二七年九月亲手创建的一支老红军团队，其前身是洪湖地区秋收起义的工农武装，在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等战争中历经一百三十多次大的战斗和无数次小的战斗。在光辉的历程中，团队走出了贺龙、许光达、周逸群、廖汉生、余秋里、宋时轮、贺炳炎等二百多位将帅，涌现出了以“硬骨头六连”、“攻坚英雄五连”、“尖刀七连”为代表的众多英模连队，多次获得最高统帅部和军区的表彰。”
班长一口气将团史复述了一遍，于我们这些新入伍的士兵而言，如同一节思想教育课。而我们的脑海中，更多的则是在期待摸一摸枪的兴奋之中。车辆进入团里后，继续往上坡行进，最后停在了一座老式营房面前。几棵高大的榆树在门口矗立着，如同我们一路见到的那些哨兵一般挺拔。班长此刻第二次下了命令：“全体都有，下车，进各自的排房”。
进去之后，班长问了我家庭住址及一些资料。副班长给我端来了洗脚水，我那时根本不懂部队的军衔，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个新兵。班长笑容和蔼地说道：“赶紧泡下脚，一路上舟车劳顿，解乏。”我有些不知所措，像提线木偶般傻傻地听着。接着他又端来了面条：“上车饺子下车面，饿了吧？”没等我回答，副班长就接过话茬说道：“吃完饭赶紧睡一觉，下午体能时间打篮球去。”那是我离家几千公里后，第一次感到暖阳入怀，我想部队原来是这般安逸，便揣着好梦甜甜地睡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排房外有人在喊：“集合了。”随后一阵阵嘟嘟的哨声就连绵不绝。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集合，但看着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戴帽子，扎腰带出了排房，我也跟着学起来。出了排房看到一堆人在喊口号：“陆上猛虎，海中蛟龙，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这让我想起年少时的牧羊时光，羊群也是如此呐喊，继而饱腹。
随后就开始围着排房跑操。我那时体重较大，跑了两步就有种生死不如的感觉，却不敢偷懒，因为在部队的气氛下谁都不敢放肆。身心疲惫地跑完，到了开饭时间，我们一队人如败军之将般拖到了饭堂。我刚想坐下吃饭，却发现竟无一人坐下，都在站着。接着一声嘹亮的口令：坐，开饭！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坐了下来。而等班长拿起了筷子后，我们才可以动手吃饭。
这是部队教给我的第一堂课：除了铁一样的纪律令人闻风丧胆，那不容置疑的服从更是令人心生敬畏。我的羊群曾经涣散无光，稍不留神它们就踏入了青田，农人辛苦种下的禾苗只能让其饱腹片刻，可他们一年的收获就成了水中花。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羊群有了条令条例，因为牧羊人决心给它们定制口号，将惰性与不规则一声声淹没下来。我把羊群赶上山坡，并把它们训练成山的顶峰。
从冬天开始新的篇章，往往意味着阳光没有多少可以安慰的话语。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当时觉得漫长无比，可于军旅生涯的长河而言，这一段又似轻舟疾驰。条令规定、队列、战术、投弹、射击、卫生、防护、行军、体能，每一种都尝过后，抽筋、尿血、失眠、伤口、医治也成了家常便饭。我们在雪地里爬过战术，胳膊被石子磨的全是血，又用一个冷水澡浇上。我们用蛙跳到饭堂，才吃下一粒米就被紧急集合的哨声掳走，随后的重装五公里只要前三名。凡此种种训练，都像一碟开胃小菜，你永远不会知道夜晚睡下后，班长会用什么“大餐”来招待你。
这就是新兵连，大年三十一场暴雪突击杭州，我们没有年夜饭，便飞驰机场救灾。临行前我给爷爷打了一个电话，只说起几年没下雪的地方，今年瑞雪不止，美得不可方物。以后总有一个年，我会陪您度过。就像爷爷回应的那般简洁，新兵生活在哭、苦、笑、累、咸味中一晃流过。在经历了最后一个背着背囊蹲在班长床头的一夜后，终于要下连了。下连那天，我们八个新兵，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哭了，泪水像催化剂将冰雪都消融掉，等一睁开眼，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我被分到了修理连牵引班，放下背囊铺好床铺的那一刻，一张纸条散落下来，上面是新兵班长的字迹：你在入伍志愿中写道，爷爷曾是一名坦克兵，我想接过他的棒。我们团只有牵引班有坦克车，要成为一名好兵啊！刹那间，排房内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床面洁白无比，只有我流下的一滴滴眼泪让它泛起了褶皱。直到此刻我忽得明白，原来那个爱训人，铁面无情的新兵班长，藏着这么多柔情，他把每一个兵都放在了心上。沉甸甸的，早就超过了自己。
六
日子总是压着日子往前走，就像我下连后的班长常说的那句话：“要往前走，别回头，向咱们连长的光芒靠近。”
我第一次见到班长口中的光芒——连长，是在当天晚点名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的他，个子不高，但声如洪钟，每点一个名字，都带着军人特有的声量。点到我名字的时候，我紧张的半天才说出一个到字。连长则放低声音对我说：“不要紧张，军人一定要拿出军人的样子，落落大方一点。”这时候我才敢抬起头来，原来在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特别明显的刀疤。
晚点名过后回到排房里，我向班长询问起刀疤的来由。班长两眼泛光地向我道来：“这刀疤，可是连长的军功章啊。”
我饶有兴致地听班长继续说道：“二零零一年的二月份，探亲归队途中，连长乘坐的列车上，遇到了七十六名持刀车匪，酒后疯狂抢劫。连长带头组织车上的十五名军人，同车上的乘警一起，与车匪展开生死搏斗。搏斗中，他右小腿、头部多处被歹徒砍伤，右手被歹徒咬伤，但他毫不畏惧，与同车其他军警一起，经过三个小时的殊死搏斗，制服了车匪，收缴歹徒刀具凶器两百余件。
事后，受伤的连长被送到医院进行了十多天的治疗。因为急于返回参加部队的演习，连长没等痊愈就悄悄离开了医院。直到六年后，师领导到连队检查工作，偶然发现连长额头上的伤疤，在反复追问之下，连长才道出事情的全部经过。隐入尘烟的连长，他的事迹感动了所有人，在二零零九年，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破格提干后，他又拒绝了更好的职位，回到了我们连队担任连长。”
班长的话使我心头一颤，原来这世界真的有英雄。而且他那么近，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可好像要追上他，又遥远的似隔着伟岸的身躯。
坦克的执念在我心头积聚已久，分班当晚选专业的时候，新班长对我说道：“目前咱们是全军为数不多的两栖部队，我们班主要是负责两栖装甲车，我们的装甲车，不仅可以陆上驾驶，水中也能遨游。尤其是要经常在海上训练，这比坦克要高精专。在一辆装甲车上有三个位置：车长，驾驶员，通信手。车长负责指挥整车的战斗，驾驶员负责车辆的驾驶，通信手负责车辆的联络。你想选择哪个专业？”我眼前出现了爷爷的旧照片，那是他驾驶坦克的样子。我坚定地对班长说道：“一定是驾驶员！”
学习驾驶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的枯燥，我幻想中开着战车在大海上遨游的画面，整日出现在梦中。现实则是，光学习理论知识就用了月余的时间，以至于装甲车每一组参数，我都背得滚瓜烂熟。直至桃花败去，梨花满地，人间四月芳菲尽时，我才第一次真正驾驶起来这辆大国重器。班长的一声命令：点火，我按下了启动键。刹那间，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看见那年爷爷也是被这轰鸣声所震颤，那艘船上的人都停了下来。
一个月后，第一次路上训练，我以绝对优异的成绩交上了满分答卷。两个月后，海训场上，我完成了第一次上下登陆舰。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飞白的浪花几乎使人忍不住呐喊起来。在完成限制路驾驶、战斗队形变换、突击上陆、蛇形弯道等科目以后，大决战就在上下登陆舰。对于一个两栖装甲车驾驶员来说，只有完成了这一步，你才是一个真正的驾驶员。
虽然距离登陆舰很远时，班长就下达了对准的命令。但当时海风高耸，海浪激昂，一个大浪打来，我已经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了。脑子瞬间空白，后面是成排等着上舰的装甲车队。如果一个操作失误，将会撞到很多车辆，后果不堪设想。此刻，通信设备里传来新兵连班长的声音：“不要慌乱，保持冷静，你的驾驶梦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声音仿佛一剂镇定剂，我迅速调整自己，对准舰门，一脚油门装甲车不偏不倚地停到了登陆舰的正中间。我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将胸腔内的千斤巨石都咳了出来。
下了登陆舰，我远远望见新兵班长展开的拥抱，他为了我今天的上舰，特地赶来了海训场。那时候，他就是我的一身铠甲，什么样的矛都无法刺穿。
七
秋风的黄鹤，在云端卷集了诸多雨水，落在人间的一部分就成了爆裂。
当年十月，我刚结束一场秋训，在团里保养车辆。忽然一声急促的哨声刺破了云霄，我迅速整理好着装来到连队前集合，比我更早到来的，则是一场大雨。连长的声音非常高亢：“同志们，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来了！此刻，余姚正在遭遇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水灾，百分之七十以上城区受淹，主城区城市交通瘫痪。我们要不要顶上？要不要把人民举过肩头？”“要！要！要！”那一声声回答似天上的惊雷，如此震颤，回音不绝。连长当即下令：“迅速整理物资，十分钟后准备登车驰援余姚，记住，这次救灾，所有的党员跟我排在一队，其余的按照军龄从长到短的顺序。无论有什么危险，我来打头。”
多年之后，我的城市也经历了一场暴雨，满城齐腰的水淹没着一切生机，很多人都惊慌地不知所措。而我则深信：从天而降的不只是暴雨，一定也有英雄。当天夜里，满城都被迷彩色所占据，他们喊着整齐的口号，像一块块压舱石，稳住了所有不安之心。当祖国与人民需要的时候，他们又来了。
救灾三日后，整个城市已经恢复了秩序，而有许多迷彩已经累倒在泥泞中，席地而眠。我目睹了整个救灾过程中：他们都是干部与老兵领头，新兵们只是负责清扫街道这种没有危险的任务。走到一位年轻的战士面前我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带队首长是谁？”
那位战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自豪地向我说道：“我们是天下第一团，带队首长是我们的副团长：卢英熙。”
电光与火石相撞，我浑身生起了鸡皮疙瘩，那一刻我明白什么是铠甲。在当年：为期半个月的救灾，连长如他立下的规矩那般，无论是修河堤、扛沙包、搜救失踪群众……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完全不顾任何危险。而如今，已经成为副团长的他，依旧在做一棵参天大树，遮蔽着所有的风雨，交出了所有的暖意。
回到家中，爷爷在擦拭着我从部队退伍时，带回来的装甲车模型，他说：“真好，不知道比起我的坦克，哪个更威猛一些？”
我说：“爷爷，都威猛，因为他们都是光啊。”
言毕。乌云散去，红日当头。
作者简介：陈赫，男，汉族，一九九二年生于河北邯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服役于解放军某部，两栖装甲车驾驶员。新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诗刊》《陆军文艺》《西藏文学》《天津文学》《草堂》《星火》《四川文学》《星星》《诗潮》《诗选刊》《诗林》《延河》《诗歌月刊》《解放军报》等数百家报刊，先后获得全军第三届军事文化节奖等全国奖项数百次。现为《解放军报》特约撰稿人。
阿 姊
◎燕 茈
一
阿爸没有告诉我，阿妈就要离开。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庄，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阿爸说他只是想我们多一点幸福的时光，而不用在阿妈离开之前就开始焦虑不安，毕竟这种不愉快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时，阿爸坐在门墩上新编织了一对箩筐，手上拿着镰刀在削编箩筐耳的竹篾，白花花的竹子丝和粉末掉落，纷纷扬扬的，像雪花，最后剩下竹子薄薄的绿皮。阿姊在旁边，将捆柴薪的草绳搓好挂在屋檐下面。初秋早晨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全是暖色。我拖着一大捆柴薪回厨房，然后洗手切茄子。
门外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欢快如小溪水。阿妈的声音，像水壶溢出的水一点点蔓延过来，从她的声音中听见了决绝与向往。阿爸的声音犹如一口炖锅，低沉得就像我手下笨重的圆形木头砧板。
我把没有切完的茄子推到一边，挂好菜刀，在围裙上擦干净手，端起水杯抿了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阿妈站在门边，一双眼睛透露着歉意。她身后的男人咧着嘴笑了笑，阿爸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阿妈被这个笑得有些暧昧不清的男人带走。
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黄昏里。
阿姊看起来就像刚刚被狂风吹过，光着脚丫追了出去，哭着喊着：“阿妈，你是不要我们了吗？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瘫坐在地上，看着远去的汽车，哭得声嘶力竭。
我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走回厨房平静地捡起菜刀，重新切茄子，再切了几根芥菜。阿爸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破败的伤感。他的脸瘦长而胡子拉碴，背微微驼。他缩着肩膀，仿佛抵挡着冬天的一阵难以承受的寒风。
把饭菜端到八仙桌，摆好碗筷，喊阿爸阿姊吃早饭。“她走了我们就不用吃饭，不用生活吗？她抛弃我们，我们就更应该过好自己。”
终究没人动筷子。
我感到怅然，仿佛看到空山寂寥的深处开出了许多瑰丽的花朵瞬间又枯萎。那天我们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夜。
我爬到后山去找阿爸，阿爸家穷，腿有一点点瘸，父母双亡，没人照料，也没人当家做主，一个人伶仃孤苦，一辈子老实巴交得近乎木讷。做阿妈的上门女婿后他才知道家的感觉。我和阿姊的降临，更是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恩。阿妈看不上眼，听说她爱的是个掷地有声的男人，为了什么原因分开，又为了什么原因回来找她，还是孩子的我们不得而知。
阿爸坐在棠梨树下的草地上，阳光明媚。他看着不远处的稻田，就在不久之前，在雨过天晴明净的天空下，他背着犁铧，阿妈对他牵着小黄牛一前一后往对面的田垄走去。春耕时节，一片又一片的稻田里几乎都是“教牛”时吆喝的声音、打骂孩子的声音……阿爸先把牛套好，宽紧合适。阿妈牵引牛缰绳在前面引导，阿爸在后面赶着牛犁地，如此来回犁几次，阿妈就把牛缰绳交给父亲，父亲用缰绳子指挥小牛，要向左转时，拉拉牛缰绳，同时嘴里喊着道“哞哞”，要向右转时，松松牛缰绳，把犁头往左拐，嘴里吆喝着“喔喔”。阿爸在扯扯嚷嚷中找到了劳动的快乐。如今，那种对生活心满意足的快乐，终究随着阿妈的离开不复存在了。
二
老屋里有个单身汉，总是坐在门墩上，只要看见我就吓唬道，不准我路过，要把我装到麻包袋里，卖给乞丐。
每次路过老屋，单身汉都在那里，有一次他真的拿来一个麻包袋，将我装进袋子里。我吓得拼命哭喊，阿爸劝他不要吓坏孩子，路过的人不管不顾只记得笑。那时候我多小啊，还不满六周岁。夜里我不停地做噩梦，在梦里哭，醒来也哭。
阿姊在我哭喊中醒来，抱着我，心疼不已。她不停地安慰我，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一定会保护我。阿姊大我五岁，我觉得她已经很大了，有能力保护我了，我很安心，搂着阿姊的脖子甜甜睡去。
阿姊给我砌了个小花园，在围龙屋门前的菜园旁边。她用竹篱笆围了个两平方米左右的小圈圈，里面种满了兰花、满天星、指甲花、落地生根……兰花是从山上挖来的，满天星是用兰花和她的小伙伴换的，指甲花是路边看见了带回家的，落地生根是和邻家姐姐要了一片叶子，将叶子埋在土里不久叶子的边缘就长满了小苗……
我喜欢在清晨和阿姊到小花园里来，看露珠儿从花瓣掉落。太阳升起来了，云层慢慢散开，许多细碎的云朵又向里面层层堆叠。我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赏花。我觉得天上一定住着神仙，花朵中一定住着花仙子。我幻想自己上辈子就是花仙子，是下凡来照看花朵的，等我长大了就要回到天上去。阿姊笑，她说如果回天上的时候记得带上她，不然她会很想我。我拍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不会丢下她。她嘴角上扬，浅浅的酒窝像客家娘酒一般甜甜的。
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小小快乐，命运还未露出凶恶的嘴脸。
阿姊长得好看，浓眉大眼、圆圆的小脸可以掐出水来，嘴巴小小的。她皮肤很白，白里透红，纤纤素手青葱一般。阿姊是在阿妈离开后的第四个月开始得病的，她整夜整夜地喃喃自语，说阿妈不是个好妈妈，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说阿爸好可怜，一个人干活；说她一定会好好学习，赚钱养家……自尊心特别强，不愿意落后别人，总是憋着一股劲要让别人高看一眼。无论做什么她都能非常用心，做得比别人好。阿妈的离开，对她的打击特别大，内心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她茫然无助，无所适从。
她开始像个吃不饱的饿狼，每天吃很多的东西。身材面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长得越来越粗壮，开始有了蠢相，嘴巴常常流着口水。原来人见人爱的鹅蛋脸现在满脸横肉，把眼睛都快挤得看不见了，尖尖的下巴也变成了双下巴。这样的阿姊让我常常想起那个扎着小辫子在一群小女孩中间舞蹈的美人坯子，我就会特别难过。
阿姊没有再上学，每天待在家里，有时候在村里百无聊赖地游荡。那一年的时间里，我和阿爸的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整天担惊受怕。她接连失踪过好几次，有一次脸被打肿了，眼睛是青的，我们找到她时，她似乎又是清醒的，对着我说饿。她是在花生地里偷吃了一整天的生花生被抓到后狠狠揍了一顿；有一次掉进深水里，只为了追河里不知道哪里漂来的白萝卜……阿爸的头发愁白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仿佛是一夜之间头顶被霜雪覆盖。
三
阿姊在村里被当作猴子耍，叫她学狗叫，给她一根红薯仔或者一个小芋头。她肥肥胖胖的身子就趴在地上，学着狗狂吠，吠完以后便伸手去讨要别人承诺的红薯仔，那人远远地抛在地上，阿姊捡起来，心满意足地啃，心满意足地流着口水。附近那么多人，有淘米的阿婆，有抽旱烟的阿公，有洗衣服的阿婶，有扛木柴的男人，有滚着圈圈的小孩儿……他们全都抬头定定地看着阿姊，张开嘴巴，发出一串又一串刺耳的笑声。
没人知道这一幕是怎样刺伤着我的自尊心。他们平时又是在背后怎样地讨论与取笑我们家的呀？一种悲哀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看到阿姊那张和我很像的脸，第一次怨恨自己为什么和她长那么像，感觉他们戏耍的是另一个我，我感到耻辱，却无计消除。
我把阿姊拽回家，拼尽全力地打她，撕心裂肺地吼：“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别人叫你干吗你就干嘛，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把我的阿姊还给我，还给我……”阿姊突然就顿住了，把红薯仔递过来对我说：“阿妹，对不起，你吃。”
就这么一瞬间，我的心中燃起了无限的希望，我怀疑她清醒了。可是转眼，她就咧开嘴笑，嘴角挂着口水，笨笨的身子企鹅一般摇摇晃晃。
我嚎啕大哭。
丢人是真的丢人，悲伤也是真的悲伤。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阿姊不见了，从前的阿姊多么爱干净啊，她喜欢将梳下来的头发丝卷起来，在中间绕圈打成结，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黑色蝴蝶结整整齐齐地码在火柴盒里。现在的她成了个只知道吃、只知道傻笑的疯子……脑海中第一次闪现“疯子”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是如此疼痛。
阿姊看病吃药后会好一阵，药停了就又犯病，一次比一次严重。我们竭尽全力地节省出点可怜的碎钱给她买药，可是日子那么慢，那么长，日子该怎么过呢？
不久，阿姊就定亲了。阿爸说我们家实在是养不活她了，阿爸还说家里已经疯了一个了，不能把我也逼疯。阿爸的话让我一惊。
下聘礼那一天，村里很热闹。红色的鞭炮缠绕在晾衣竿上噼里啪啦地响着，炸出的碎屑和浓烟一起飞扬着，呛得人掉眼泪。
这家人给的聘礼看起来挺多的，真正值钱的就是一个丑不拉几的猪头和瘦瘦的猪后腿，此外就是一些酿酒、米糕、豆腐、萝卜……还有阿姊身上那一身行头。
阿姊穿着暗红色的灯芯绒上衣配蓝色裤子，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梳得服服帖帖，脸蛋圆圆的像涂了胭脂，嘴唇抿了抿红纸，整个人就明亮起来了。也终于让人们想起她是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
新郎四十五岁，黑瘦黑瘦的，头发也有些白，背有些弯，看起来比我阿爸年纪还大。据说因为家穷，有个老母亲，孤儿寡母，日子苦寒。他一直讨不到老婆，贫不择妻，对我阿姊是一百个喜欢，一百个满意。他唤我爸一声爸的时候，我感觉喉咙里像塞了一块棉花，沉沉的，堵得慌。
我的阿姊如果没有病，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如今的她变得那么笨拙，走在人群中就像作业本上的错别字一般显眼不讨喜。她对此却一无所知，还兴奋地大喊大叫：“我要当新娘子啦，我要当新娘子啦……”我感到心酸，躲到横屋，悄悄抹起眼泪。
阿姊找过来，对我咧嘴笑，递给我一块米糕，说：“阿妹吃，甜。”
我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伸手拍掉她手上的米糕，大声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能不能醒过来？”她突然不敢说话了，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米糕，想捡又怕我生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抓住她的手哀求：“阿姊，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现在醒还来得及……”
“我醒来好久啦，谁当新娘子还睡懒觉的，你当我傻啊？嘻嘻……”她笑得有些天真无邪，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将“傻”字和她联系起来。
阿姊就这样蹦蹦跳跳地跟着姊夫离开，这没心没肺的步态是我见过最娇嫩最脆弱的东西，每一步都是对命运破败地控诉。
四
阿姊嫁人以后，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的音容笑貌全往我的脑海里钻，想起的全是往日里她对我的好。想着想着，她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还抓着一把山稔子，嘴巴被染得紫红。阿姊瘦了，皮肤蜡黄蜡黄的，脸上有伤，还没有结痂，手背是肿的，头发剪短了，乱糟糟地支棱在头顶。
“他打你了吗？”我拉着她急忙问。她摇摇头，只顾傻笑。
我心急如焚，抓住她的手就回家。
那个我喊姊夫的男人一脸歉意地坐着，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姊夫说开始的时候给阿姊买了些药，阿姊的病好多了。好的时候她会说体贴的话，会帮忙干活，会和他说谢谢。姊夫念着她的好，想着自己老了老了还能娶个如此水灵美好的姑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把阿姊留在家里托老母亲照顾，自己跑到镇上的工地做建筑工人。他一心一意地想赚钱给阿姊治病，希望她能好起来，能和他天长地久地过下去。可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阿姊又馋又饿，三天两头在地里刨食，把别人家的地瓜、花生、萝卜糟蹋了个遍。她也因此被打得鼻青脸肿。姊夫赚的钱还不够赔人家损失费……这才半年的光景，阿姊就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能力照顾阿姊，也不忍心她继续这样挨饿遭打，于是送了回来。希望她能回娘家，以后他攒到钱了再来接她，带她去看病。
姊夫说得一脸诚恳，我们都不忍心责备他。这有心无力的感觉，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的日子是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开。父亲脸上的皱纹继续枝繁叶茂地繁衍着，阿姊干瘦蜡黄的手继续在贫瘠的土地上刨着……
小升初考试还没到，我和班主任表达了退学的愿望。班主任找了校长，他们一起劝我，说学杂费全免，叫我认真考虑一下。我垂着头说：“不考虑了。”那年我十二岁，小学才念了一半。校长和班主任都觉得很可惜，他们说我和阿姊都是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人……我说没事，可能考上就是不一定能考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家里少一个人上学，多一个劳动力，日子总归要好过一点点。阿姊能吃上药了，虽然不定时，好的时候总归多一些。阿姊清醒的时候也是个劳动力，日子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插秧施肥收割稻谷，一起把粮食挑到镇上去换钱给阿姊抓药。
一年过去了，阿姊变得清醒干净了，再也不会到别人的地里偷东西吃。就是吃太多激素药，整个人都是虚胖的。她时常照着水里的倒影发愣。我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没有说话。她反手也捏了捏我的手心，两个女孩子的心意默默传达着。
我开始喜欢走在乡间小路上，开始喜欢风吹稻浪的声音。
谁能想到呢，我的阿姊永永远远地离开了我，在那个太阳当空照的夏天，在那个安静的午后，她提着一把镰刀，上山割草去了。她那天杳无音讯，可是她的尸体却从山后面的水潭里浮起，肿胀的身子更丑了。
村里人一片惋惜，说她可能又患病了，哎，眼看就要好了。
只有我知道，她走进水潭的时候一定是清醒的。她还把鞋子脱在岸边，方便人们找到她。
是的，她是故意的，她那么爱我，那么希望我可以好好读书有个好的未来，又怎么舍得我小小年纪就背负家庭的重担。她甚至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就是怕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怕我心怀愧疚心里有负担想她时泪流不止……
可是，阿姊呀，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会不知道吗？
我还知道那天你要一个人去镇上卖黄豆，是为了悄悄看姊夫一眼。我多么希望，你们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无声而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我悄悄走过阳光照过的地方，暗花的窗帘有很多日光的影子，我在穿过，穿过少年的时光，深深地想起一个快被许多人遗忘的称呼：阿姊。
作者简介：燕茈，客家人，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50余万字作品发表于《北京文学》《散文》《作品》《美文》等杂志，出版作品集《再见花树下》《花树下的旧时光》，获第七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金奖、深圳市睦邻文学奖等奖项。
两人的故事
◎王 帆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打断您说话的，您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特别是对我。”
她从曾经的某一刻开始，已经厌倦了突如其来的热情，特别是一个男人这样对她，一个她毫不在意的陌生男人。
“抱歉，美丽的女士，我总是话很少，或许是今天阳光明媚的原因，让我忍不住说出这么多话来。”他在为自己开脱，阳光明媚的又不只是今天，他昨天下午还待在长椅上晒太阳。
“是的，我理解，好天气总是让人愉悦，可您不觉得您很过分吗？”她在质问他。
“我只是恰巧坐在您旁边，可您却滔滔不绝对我讲了许多，我承认，最开始我是愿意听的，甚至还会与您分享，我真后悔这样做！到了后面，您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只是自顾自地说。今天真是倒霉，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承认我犯下的错，但是亲爱的美丽的女士，”她实在是讨厌这样的称呼，让她恶心极了，“我必须得说，您很美，当我感受到您的美时，您的美在您身上存在时，感受到您在我身边存在时，我忍不住地回想起从前，从前我也遇见过和您一样的女孩，天哪！她真的很美，和您一样美。”
她对他矫揉造作的夸赞反感透顶了，他说的话让她觉得好像自己溺水了，难以控制的折磨和痛苦。她生平最讨厌被与人比较，他说的一切无疑都踩在她的雷点上，他还不知道。
“好了先生，请您不要把我强加在您的回忆中了，我何其荣幸能担此重任，”她在挖苦他，他对她笑了笑，“现在，我要享受我的阳光了，如果你还想说，就请自便吧。如果说您感受到被冒犯，你也可以离开，坐在其他地方。喏，那儿就有一张长椅，一模一样的长椅。”她指了指不远处二十米的地方，接着就不再说话了。
“抱歉女士，我为我今天所做的感到抱歉。”他也不再说话了，但他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原处，闭上眼睛，仰起脸，背靠着椅子享受阳光的沐浴，跟她一样。
过了一会，她扭头看着他，他还靠那里，好像睡着了，发出轻微鼾声。她安静地看着他，忽然发现她并不怎么反感他，只是讨厌他说话时故作优雅的语气和自顾自的那个劲，她感受到他很平静，很安详，就好像上了岁数的老头，可实际上他才二十多岁。她读过几年书，强大的自尊心和报复心让她自上学时就远离男人，她恨她的父亲，他总是对她指指点点，不论对错，他酗酒成性，经常喝醉后打她，打得头破血流。有一次他喝醉后强暴了她，当着她母亲的面，她无力阻止。自她父亲之后，她恨男人，更恨那些向她示爱的男人，她远离他们，却从不诋毁。渐渐地，她开始远离一切男人。可她发现她对他恨不起来，她同情他，当她回顾起刚才与这个男人的交流时，她感到惊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和一个陌生男人。即使是她刚刚对他表达自己的愤怒时，她也从未想过离开。她看着他，眼神里泛起泪花，她感觉奇怪极了，赶忙揉了揉眼睛。她依旧看着他。
阳光被云挡着了，一丝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哆嗦，她把腿上的毯子向他挪了挪。她碰到了他的手，温暖细腻，他的皮肤很好，是她见过最好的。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她第一次这样做，他的手的热量传给了她，她有一些悸动，慢慢地，她握紧了他的手。
他醒来了，她迅速抽开自己的手，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他很自然地拿开身上的毯子，好像本来就一直盖在他身上一样。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望向她，很自然地对她笑了笑。她有些惊恐，怀疑他刚刚是不是装睡的，其实他能感受到她在看他，她握着他的手，她看着他流泪。她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事，衍生出自己对自己的愤怒，这股子劲憋得她脸涨红。
她就要大发雷霆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你在好奇为什么一个讨厌你的人还给你分享一半的毯子，拉着你的手，并且你对此沾沾自喜。你伪造出熟睡的假象，就是在激起我的好胜心，你知道我不会离开自己的位子，而你也不会。因为你在对我宣战，来对付我刚才对你的指责，你其实知道我对你做的一切，并暗自窃喜。一直装睡的目的是你想知道我还能做出什么来，直到我没了动静，你才装不下去了，你以为我会称赞你这样做很高明。不！你错了！我为你所做到的一切感到恶心，我也为自己所做的感到恶心，哦天啊！晚上回去得好好把这只手洗洗，我恨你，我唾弃你！”其实她并不恨他，只是自尊心和愤怒在作祟。她发泄完了，一通喊下来让她很累，脸越发红了，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他没怪她，他看出了她的自尊心。“谢谢你的毯子，它很漂亮，也暖和”，他说“我总是一晒太阳就睡着，像今天也不例外，我不清楚在我睡着时你做了什么，或许是我的鼾声太大吵到你了，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样的原因，如果我真的在睡着时对你有所冒犯，我向你道歉。”他看了看她的手，“还有，你的手很漂亮，你把它护理得很好。”
他终于不再用他那套华丽的辞藻对她讲话了，她也平静下来。
两人还是坐着，悄无声息地坐着，看向面前的广场。阳光穿破云层，洒在地上。
“我要走了，已经很晚了。”说罢，他便起身要走。
她抓住他的衣袖，“对不起，我为刚才的事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他转过身来，“你有很强的自尊心，这是你的个性，可能我的包容性很强，我并不打算怪你，也从来不怪你，也不恨你，我喜欢你的个性。”
他又在吹嘘自己了，不过这次她并不反感。
她站起身来，“你可以抱抱我吗？”。他点了点头。她搂着他的脖子，他抱着她的腰，她能感受到他把她越抱越紧，她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要被勒死了。她并没有反抗，她笑了。她也搂得他很紧。她哭了，泪水打在他衣服上。
慢慢地，他俩互相松开，他看见她哭了，就用手擦拭她的泪，她看着他，她又笑了。
“给自己买一束鲜花，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她也离开了。
他们离开了彼此，再也没有相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给自己买一束鲜花吧！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炉 火
◎任重雅
K至今都能记得外爷出殡时的场景，铺满灰的地面上是麻绳的痕迹。
K一直都想不通这件事：听老人说一个人出殡时如果是铁链捆着，那么这个人生前行善就多，如果一个人出殡时用麻绳捆着，那么这个人生前行恶就多。外爷生前没过干过什么恶事，他出殡时为什么被麻绳捆着?
K之前一直事情多，这回终于能回老家了。通往村的公路表面坑坑洼洼，原来是车轮碾压的，老家以往的平静失去了，周围充满了由工地发出的响声。十二月的农村，下午太阳出来时不冷，傍晚便掀起了冷风，人们也都滞留在家里。
奶奶和K在家里烤起炉火，不过钢碳炉里面烧的不是钢碳，而是剁成一截一截的木头，这大概是因为在农村可以用来烧的木头太多了。由于炉火的作用，屋里的温度很快就升高了，K和奶奶在这个舒适的房间里聊着闲话。这时，门响了，K连忙去开门，原来是赵婆在敲门，奶奶说：“进来，到炉子旁暖和。”K让出自己的板凳，让赵婆坐下，自己另取了一个板凳。奶奶对赵婆说：“娃们过年回来不？”
赵婆说:“打电话说过两天就回来了。”
奶奶说:“回来好，回来过年热闹。”
突然，伯伯推门进来了，K将自己的板凳让给伯伯，自己坐到炉火旁边的沙发上。
伯伯说:“冬天这屋里就少不了火，不然冷得就坐不住。但要小心点！”
奶奶说:“那年就是人不注意，让火把麦秸堆给点着了。”
赵婆说:“我掌柜的看到你麦秸堆着火了，他人腿不好，走不动，就赶紧给他叔说。人家就没说话。”
伯伯说:“我后来看见着火了，赶紧去给喊人。”
奶奶说:“他行的那绝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给娃都说了，他将来死了，都别叫我娃去抬得埋他。”
伯伯说:“还能把人家放屋里发臭了?我伯伯老了那天，我早上准备去西安，刚走到路上，他儿媳妇就把我挡住了，人家给我说她大大老了，没人给剃头，想让我去给剃头。”
赵婆说:“你给剃了没？”
伯伯说:“我当时想着给人剃头要用那种刮胡刀，我没用过，肯定不会弄。没想到，他儿媳妇给我说她把电推子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差谁去给推了，那个是带电池的，我一想没办法就只能我去了。”
赵婆说:“我掌柜的那时候，头发是我拿那刮胡刀给刮了的。”
伯伯说:“我给我伯伯把头发理完后，他女子问我看老衣是由谁给穿，我当时直接火了，没给她娃留情面，就说老人的衣服不由女子穿还是谁给穿?”
赵婆说:“一般老人的衣服就由儿媳妇给穿，儿媳妇不行了，就是女子给穿哩。我王姐那时候不知道给咋弄的?”
奶奶:“谁能想到她能挑那地方。”
赵婆说:“后来还是我掌柜的给捞出来的，把她放一门扇上，用水把身上给冲了一下。”
奶奶:“喝肚里的，那就没出来。”
伯伯:“听说我王姐提前把要用到五谷到准备好了，草埔里的麦秸都装布袋里给放柜底下了。”
奶奶:“麦秸，她提前没弄，后来是人才去找下的。”
K看到炉中的火焰小了，就用火钳夹了两块木头放进去。不一会，屋里的温度升高了，K感觉有点热。
伯伯手指着K说:“我真佩服你外爷，你姨那个棺材太小了，当时入殓时放不进去，人在空里悬着。你外爷用脚踏下去了，当时真叫人心寒啊……”
奶奶说:“他姨那个时候也可怜啊。”
赵婆说:“那么能干的一个人咋能出车祸啊。”
这时，K感到很冷，也突然理解了外爷出殡时为什么用麻绳捆着。
赵婆说:“我掌柜的那时候是由我几个娃给入殓的。”
伯伯说:“这我不知道?记得柱子是总管。”
赵婆说:“就是因为这个，抬灵时我那些自家人说入殓时不叫他们，现在找他呢，到最后那个五谷篼没人提。”
奶奶说:“五谷篼就是由自家人给提。”
赵婆说:“人家就不给提嘛。”
伯伯说:“这是因为柱子太年轻了，他当总管，别人都不服。总管一般由自家人来当。”
赵婆说:“就是的，那时人家都不愿意给当总管，没办法了才找柱子的。”
……
炉火旁边的木头烧得不多了，赵婆、伯伯也都走了。
奶奶和K睡到床上，一人睡了一头。奶奶说:“你还记得你姨那时候不?”
K说:“我当然记得。”
奶奶说:“你姨出车祸了，把你外爷眼睛都给气瞎了。”
K说:“记得我外爷后来眼睛就不好，当小工给人家和水泥，人家都不让干了。”
奶奶说:“他那年龄也大了，人家不敢让他干。”
K躺在床上感觉屋里变冷了，也听见了奶奶呼噜声。他想起了往事:家里之前修院子，要留水渠。当时是暑假，外爷每天都来给帮忙挖水渠，从房前挖到屋后，四点多奶奶把面条下好后，让外爷停下吃饭。后来奶奶一直说的一件事就是外爷碗里的饭没味，比她吃盐都轻，可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为啥还会得高血压。外爷大概干了二十多天后，才把水渠挖好。爸爸要按小工给外爷付工钱，再三推让下，外爷勉强收了一半，后来听说外婆还是让外爷把钱还了，外婆说:“给娃干活还要啥钱。”
奶奶后来常说外爷吃盐很轻还得高血压，这事情发展得越来越严重了。外爷不仅得了高血压，还因高血压导致了脑梗。那年春天，外婆腿不好，到城里扎针，留外爷一个人在家里。周六的早上，外爷准备做稀饭，但又想到家里还有一只猫，自己吃稀饭的话，猫没啥吃的。原来猫又喜欢吃土豆，外爷就刮了几个土豆，然后准备把土豆皮从屋里扫出去。他手上拿着托着土豆皮的铁锨，一只脚踏上台阶，眼睛看着外面，另一只脚踩到了不知道啥时候台阶上出现的一块多余的小石块上，这下使得整个人正面爬在了地上。之后外爷就瘫痪了……
可能就是因为外爷的眼睛不好，如果他拿铁锹出门的一刻，看看脚底有没有石头，应该就不会摔那一跤了。他的眼睛为什么得白内障?
记得有一次外婆和外爷专程把家里的小豆拿到城里去卖，卖完小豆后来家里看望弟弟。外爷害怕卖豆时那人把钱算错了，向我借了一个旧本子和一支钢笔，他在本子上列竖式重新算了一遍。算完后，外爷让我帮他看看算得有没有问题，纸的角落处有一个短短的竖式，数字又是那么地小，我当时好奇外爷眼睛怎么看得清这么密密麻麻的字啊。
那年的正月十四，弟弟刚过完生日，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菜和蛋糕。中午下着雪，外爷给我们家拉了一架子车秸秆，因为他之前听奶奶说没柴点火。可能外爷觉得拉秸秆会把衣服弄脏，他自己也就穿了一身破旧的外套。我们家提前不知道外爷要给我们拉秸秆，当他来时，我们已经吃过中午饭了，我们赶紧让他到有着火炉的屋里坐。叔叔给我说蛋糕还剩着，切几块让外爷尝尝，可能老人还没吃过。我然后立刻去切了两块蛋糕给外爷端去，他把蛋糕看了一会，好像没说什么话，然后用小叉慢慢地吃了起来。看着外爷开始吃了，我还跑去给他再切了一块蛋糕。由于外爷是突然来的，我们那天的下午饭吃得比较早。吃完饭后，外爷要准备回家，我们让他在等会。这时，他对我说:“听说你上学期考试考了全班的第七名，第七名在班里已经很靠前了，要继续保持住。”我当时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我上学期是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七，期末就不是了，但又不好意思给外爷说这件事情。外爷走出门，系上腰带，戴上帽子，将架子车上的绳锁套在肩上，然后动身回家了。地面的一层薄雪上留下了车轮压下的痕迹，天很暗……
这时，K感觉床上很热，他将手伸到被子外面，但屋里也有点热。近处有奶奶的呼噜声，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工地的响声。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春来荠美忽忘归
◎宫凤华
闲暇静读，醉心周作人《故乡的野菜》中深情描述“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的，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动作。”读之颇有“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的淋漓兴会。乡愁涌动间，平原村庄波光水影、烂漫春光便填满胸襟。
春风殆荡，春阳杲杲，故园乡村田塍陌头被纤巧野菜染绿。马齿苋、马兰头、荠菜、蒌蒿、蕨菜和紫云英点缀春野，绿意盈盈，如灵秀村姑，发出咯咯脆笑，唤醒村庄，唤醒春天。
荠菜又叫雀雀菜、田儿菜、菱角菜、地米菜。荠菜酷似车前子、菠菜、蒲公英。其身形纤细娇小，齿叶嫩绿，莹白小花灿如迎春，雅若素雪，羞怯婉约，薄脆静凉，闻之，一股泥土醇香直扑鼻翼。荠菜匍匐于地，楚楚动人，有无以言说的贞静之美，静待人们欣喜采撷。
河边土膏微润，春野泥土酥软，挑挖荠菜的健硕村妇、赋闲的城里游客，裏挟一袭春风，披红戴绿，蝴蝶般翩跹曼舞。她们手握小锹，贴着青荠根部轻轻一铲，嗞一声，发出冰凌破碎的清脆之声。荠菜发出痛楚的呻吟，然后温顺地躺倒，随即被人轻捡丢进脚边的小巧竹篮里。整个动作连贯协调，姿势优美飘逸，颇有《诗经》中采薇采葛的美妙意境，令人想起“邻翁采荠分家小，游女揉花打路人”的诗句。待到晚风轻起，夕照濡染，宿鸟啁啾，她们才挎着竹篮返归，苍莽的地平线跳动着音符般的人影，亲切且生动。
清代薛宝辰《素食说略》云：“荠菜为野蔌上品，煮粥作斋，特为清永，以油炒之，颇腴，再加水煨尤佳”。荠菜吃法颇多，包春卷、凉拌荠菜、东坡羹、荠菜团、荠菜饺子、荠菜豆腐羹等，炒蒸汤拌、煎馅焖烩，均令饕餮们大快朵颐、满脸春色、不忍卒筷。
荠菜炒鸡蛋，寻常餐桌的一道佳馔。一盘青荠炒鸡蛋色泽诱人，有黛玉扶柳之妙，香味通融，滑润柔嫩，独得一份幽远。咀嚼起来爽口有韧劲，味道微微清苦。黄绿相间的菜肴，让人品咂出春天的野趣，拥有“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与满足。
村妇善用荠菜做馅包饺子。荠菜与蛋皮、香干丁、粉丝、肉末、木耳做馅包饺子，其馅绿如翡翠、汁液充盈、皮薄馅鲜、入口轻滑、齿颊生香、素味淡而悠远，荤味厚而醇香，淡苦微甜缠绵悱恻、你侬我侬。吮一口飘浮蒜花脂油的水饺汤，咂咂声中，顿觉尘世温暖、灯火可亲。
汪曾祺喜做凉拌荠菜。“荠菜焯熟切碎，香干切米粒大，与荠菜同拌，在盘中用手抟成宝塔状。塔顶放泡好的海米，上堆姜米、蒜米。”凉拌荠菜，制作精简，味道尤绝。荠菜洗净氽水，沥干入盘，佐以姜末、蒜泥、陈醋、生抽，再淋上麻油，一盘春蔬赫然入目。其色调清新明快，搛嚼脆嫩爽利，三五知己畅叙幽情，窗外梨花堆雪，菰蒲凝绿，莺歌燕舞，寻常日子竟也旖旎生动起来。
荠菜味道甘美，熬粥啜饮尤佳。浅绿的细叶，在乳白的粳米粥里隐现沉浮，简约中，蕴蓄婉转，色彩明丽，如苍鹭栖息苇丛，一幅冲淡的水墨小品。喝一口糯软菜粥，暖心熨帖，远离喧嚣尘世，内心柔软丰盈。一碗清香荠菜粥便是简单的幸福。苏轼也曾用荠菜、白米和萝卜熬制“东坡羹”，并赋诗“谁知南粤老，解作东坡羹。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自认烹制的荠菜羹胜过海陆八珍之味。
包春卷可谓春天的雅事。春卷馅以地头野菜为主，如荠菜、婆婆丁，以及韭菜、芦笋、蘑菇、木耳等。这些野菜撩人心扉，满目鲜嫩，进嘴生香，满口含春。
荠菜切碎，掺入胡萝卜丝、香干丁、肉末炒熟做馅。然后将把馅料放进面皮中，折成三寸来长的长条形，面皮两侧也掖入折痕中，衔接处用蛋清一抹，使之黏合一起。炸好的春卷盛在盘里，如一阙宋词小令。轻轻咬开，一股荠菜清香盈满唇齿间，乡野气息，直击味蕾。鲜嫩爽脆的春卷，令人想起清苍疏旷的田园生活。
荠菜雅俗共赏，入诗入画，深得文人墨客的青睐。陆游盛赞荠菜：“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辛弃疾“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颂扬乡村生活的平和自由。范仲淹《荠赋》：“陶家翁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入口中，嚼生宫商角徴。”嚼食荠菜，有丝竹之声，恬淡日子增添清亮铿锵诗意。苏轼《春菜》诗：“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荠菜蒸白鱼，味道鲜美。郑板桥：“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清兴不辜诸酒伴，令人忘却异乡情。”荠菜是游子难忘的一份乡情。丰子恺漫画《挑荠菜》，远山近柳，令人沉醉浩荡春光中，乡情四溢。
“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凝望荠菜，如同晤对一位内心丰盈、恬淡平和的市井布衣。陌上荠菜不事雕琢、沉稳笃定，有不沾尘俗的孤傲和染绿春野的决绝，叩开春天，吟唱生命之歌。采撷荠菜，领略温婉春光，体味薄凉清欢，慰藉悠远乡愁。
作者简介：宫凤华，高级教师，江苏作协会员。《文苑》《教师博览》等杂志签约作者。作品散见于《读者》《意林》《知识窗》《作家天地》《躬耕》《雪莲》《思维与智慧》《儿童文学》《读友》《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羊城晚报》《人民日报》等几百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部分散文被设计成中学语文阅读试题和课外阅读辅导材料。小说《秋月》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
春光旖旎惹人醉
◎惠军明
春天是慈善家，慷慨大度地奉献爱心；春天是音乐家，演奏着动人的旋律；春天是丹青妙手，尽情涂抹画意；春天是魔术师，挥手间千红万紫。走过多少美好的春天啊，那些美好景象永远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荠菜香
阳光明媚，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时节若在昔日故乡，最适宜挖荠菜了。
好像一夜间被春风唤醒，田间地头，河畔凹地，果园树下，到处都闪现着荠菜的身影。它们或聚集，或零散，睁开迷蒙的睡眼，拂开积压在身上的枯枝败叶，欢呼雀跃比着劲儿生长。
在乡间，挖野菜是妇女儿童的专利，男人们是不屑做的，因为有更重要的生产工作任务在等待着他们。妇女们爱挖野菜，不仅仅是因为挖野菜可以放松身心，提供食材，更源于曾经的饥荒年代。奶奶和妈妈常常给我们讲，那些年月国家遭受自然灾害，粮食供应不足，只能用一部分粮食和野菜一起煮饭吃。野菜是饥荒年代的充饥物，不知有多少人靠它们活了下来，因而人们对野菜有深厚的感情。也许因为奶奶和妈妈爱挖野菜的感染熏陶，也许因为收获的快乐和喜悦，也许因为挖野菜过程的好玩有趣，很长一段时间，挖野菜成为我童年的一项重要活动。
春天我常常提着一个蛋笼，拿着一个木耙铁头铲子，跟随着家人出发去挖野菜。走出村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这时节的大自然阳光和煦，春风送暖，桃红柳绿，麦苗青青，色彩斑斓，美丽极了！田野里流淌着土壤、麦苗、青草、野花的气息，沁人心脾，舒服极了！田野里野菜种类不少，但有的和野草长相类似，寻找目标时需要仔细甄别。乡民挖的主要是荠菜，因其味道鲜美，极易寻找，所以在乡间最受欢迎。故乡荠菜分为两种：叶片呈齿状的、叶面粗糙的，我们小时候称之为“白荠荠”；叶片呈勺子状的、叶面光滑的，我们称之为“勺勺菜”。“白荠荠”较为常见，到处都有；“勺勺菜”主要生长在麦地里，较为少见。“物以稀为贵”，如果能挖到整蛋笼勺勺菜，那是令人骄傲的！
荠菜很接地气，叶子伏地向四面伸展，如同摊开的手掌。它们不计较环境的好坏，生命力顽强，因而田地河沟都有它们的踪影。麦地果园里的荠菜最多，一坨一坨地扎堆，其菜叶嫩绿，新鲜可人。遇到一丛丛新鲜茂盛的荠菜，我们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欣喜异常，快步跑过去，蹲下身来，快速地采摘，生怕它们逃走似的。木耙铁头铲子贴紧地面，破土挑断荠菜的根部，提起荠菜甩甩泥土，将其扔进蛋笼，我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田野里荠菜不少，但有的太小，有的已经开花长老了，适宜做食材的需要人们细细寻找。提着蛋笼，弯着身子，踱着步子，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时而弯腰，田野里这种画面屡见不鲜。小时候我很听话，挖荠菜从不偷懒，每一次去挖荠菜，蛋笼都会被装得满满的。弟弟当时年龄还小，较为贪玩，一会被蝴蝶吸引，一会撒欢乱跑，兴趣不在荠菜上，因而蛋笼常常装不满。提着蛋笼回家，对比鲜明，我常常受到家长的表扬，弟弟不免有些嫉妒。为了同等待遇，于是他便动起“歪脑筋”。夕阳西下，挖完荠菜我们该回家时，他便在蛋笼底下撑起几根木棍，将荠菜撒在上面，伪装成装满的样子。回到家，家长们假装不知，呵呵笑着也表扬他，弟弟得意极了。
荠菜采挖回家，从蛋笼倒出，聚成一堆。奶奶和妈妈仔细挑拣，摘除枯叶，拧掉残根，涮洗干净。荠菜吃法多样，可以当配菜包包子、包饺子，味道鲜美；也可以和其它蔬菜煎炒炸炖，其味清淡爽口；将荠菜和入面中蒸成菜疙瘩，也别有一番风味。
挖荠菜，既活动锻炼身体，又能亲近大自然，还为家人解忧，收获多多，我乐此不疲。随着年龄增长，我长成大小伙，仍然喜欢在春天提着蛋笼挖荠菜。直到有一回，邻居大妈煞有介事地喊：“哎呦，大姑娘去挖荠菜啊！”我尴尬别扭，自尊心受到伤害，从此便再也不去了。但挖荠菜的人生经历，那些鲜活的生活画面，却如何从记忆里删去呢？
麦苗旺
小麦是北方最重要的农作物，麦子是北方最重要的食物来源。秋日里播种，夏日里收割，年年如是，周而复始。
冬日里的麦苗早已崭露头角，长势旺盛，但严寒到来，农人为了保护这些“心头肉”，竟然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有的用脚踩踏，有的用石磙子碾压，有的喷洒农药……麦苗的疯长态势被人为扼制，进入冬眠状态。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万物萌发。麦苗如同解除魔法，被重新唤醒，开始快速生长。它们卸去冬装，从黄绿色渐渐变为碧绿、青绿、深绿，如同一块块绿色地毯铺满田野，直至天边。田野里的每一株麦苗都精神抖擞，认真进行着生命的蜕变，焕发出崭新的活力。麦苗从不孤独，它们的伙伴千千万万，都彼此打量，都相互模仿，都不甘人后……寂静无人的田野，所有麦苗都在潜滋暗长，亿万株麦苗构成壮阔的青绿色海洋。春风吹拂，青青麦苗起伏摇曳，层层叠叠，麦海泛起层层波浪。
农人们伫立在田间地头，欣喜地看着小麦生长的态势，脸上的皱纹条条舒展，心中燃满希望。春天是个好时节，庄稼长势不错，自己不能偷懒，也要锦上添花啊！农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打井抽水，春灌浇田，让麦苗们汲取水分，保持旺盛。几场春雨，几番春灌，卖麦苗们意气风发，新一轮的生长冲锋号再次吹响。
麦苗拔节，团团簇簇喜人，但麦田里的杂草也应运而生，一场“养分争夺战”打响了。那些麦蒿、野燕麦、棒头草、早熟禾、荠菜、蜡烛草、面条菜等等数十种野草环伺在麦苗左右，虎视眈眈。它们可分不清谁主谁次，谁是农人的宠儿，一切唯我独尊，疯狂地抢夺着自然资源。农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赶忙想办法清除杂草。男女老少齐动手，锄头镰刀上阵，一遍又一遍对付杂草。几番努力，杂草纷纷倒下，麦苗蓬勃生长。农人长长吁了口气，转身悠然离去，但那些狡猾的野草们又挺直腰杆，四处蔓延。几天不见，庄稼地又是杂草丛生。可恶恼人的杂草，它们的生命力真是顽强！人们喃喃低语着，又开始新一轮的辛勤劳作。
当然麦地里的杂草也不是个个面目可憎，有的还是相当可爱的。例如荠菜、面条菜等，虽然长在麦地里，但人们对它们则另眼相看。曾几何时，野菜们无私奉献，拯救过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对它们人们充满感恩。农人们小心翼翼地挖掘摘取野菜，将它们盛放在竹篮里，回家仔细拾掇，精心烹调，制作菜肴。麦地里的野菜丰富了人们的味蕾，成为缭绕不绝的舌尖记忆。
麦苗青青的时节，田野成为孩子们的乐园。在田野里踏春，在田野里嬉戏，在田野里歌唱，在田野里吹柳笛，在田野里放风筝……青青麦田是孩子们徜徉的场所，青青麦苗是他们的忠实观众。
麦苗青青的时节，田野又充满了诗情画意。天空碧蓝云朵飘，麦苗青青柳如烟，春燕呢喃农人忙，四方野花醉人香。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又开始精彩上演，醉人的各种感觉，在心间到处流淌。
春日麦苗长势旺，人间又迎好春光。莫负及时多努力，岁月从不待庸人！
桃花开
三月悄然而至，明媚的阳光洒满大地，温存着每个人的心怀。三月里来好春光，草木萌发，万象更新，一切欣欣向荣。我伫立眺望远方，心里不禁默念：又到故乡桃花盛开的时节了！
故乡靠近渭河，灌溉便利，土地肥沃，田野辽阔，庄稼长势良好。也许因为适宜栽种，也许因为政府号召，也许因为经济效益，不知从何时起，田野里的庄稼地渐渐变成了桃园。一村栽种成功，各村各寨竞相仿效，桃树种植面积渐渐扩大，后来据说有万亩之多了。
不必说万亩桃园金秋累累的硕果，不必说挂在农人们脸上的欢喜，单是春日里的桃花就让人沉醉了。三月漫步乡野，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片如烟似雾的粉色云霞。它们缭绕在天际，弥漫氤氲，与蓝天白云绿地恰当相配，如同写意的中国画卷。走近桃林，扑面而来的是无数肆意盛开的花朵，无数个粉色闪动的生命，它们宛如燃烧的火焰，宛如灿烂的锦缎，宛如美人的笑脸。与任何春日里的花朵不同，桃花灿烂张扬，充满野性。每一株桃树树冠都开满桃花，每一条树枝都缀满花朵，每一朵花都毫不掩饰，朵朵向上，尽情怒放，热烈而率真。在桃园里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零星点缀的绿叶，它们被淹没在花朵的汪洋大海中。桃花妖娆地盛开，释放自己全部的魅力，抢夺天地之造化，成为田野毫无争议的主角。若几阵春风拂过，桃树摇曳，落英缤纷，轻舞飞扬，花雨阵阵，恍若瑶池仙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月桃花妩媚明艳，直入胸怀，动人心魄。
万亩桃园的桃花怒放的时节，不但会引来蜂蝶起舞，也会引来无数观赏的游人。他们在桃园里嬉戏，在桃园里拍照，在桃园里凝神观望，在桃园里绽放笑容……肆意张扬的桃花，在枝头泼泼洒洒，那是生命的本源状态，那是青春勃发的交响曲，它们点燃了人们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
每年桃花正盛的时节，故乡都要举办为期一两周的“桃花会”。“桃花会是”乡间物资交流大会，其规模不亚于春节庙会。“桃花会”的地点一般选在交通便利的马路附近，四乡八寨的乡民会蜂拥汇聚于此。以桃林桃花作背景，在一片绿烟红雾里，各种物资交易红火热闹地进行着。有卖蔬菜的，有卖树苗的，有卖鲜花的，有卖农具的，有卖衣服的，又卖锅碗瓢盆的，有卖美食小吃的……各种物资林林总总，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可以讨价还价，可以随意挑选，可以试用品尝……在春日桃林边，交易的乡民们面露微笑，温言细语，脾性收敛了很多。是啊，其实真不是想卖和买什么，只不过是凑个热闹，赶赴一场春天的盛会而已。
“桃花会”不但是物资交流会，也是年轻人的聚集大会。四村八寨的年轻姑娘小伙，都会到会上逛上一逛。有的年轻人是情侣，他们穿着讲究，出双入对，成为“桃花会”上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当然也有一些单身男女，他们或在人海里寻寻觅觅，或在亲友的牵线下，在桃花会上开始演绎动人的故事。
以前每年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和家人都会去田野看桃花，去游逛“桃花会”。我们一家人绽放笑容，相互交谈，徐徐而行，其乐融融，充满着幸福感。当时爸爸还健在，他精神矍铄，语调高扬，迈步有力，带领着我们前行。当时妻子还年轻，笑容可掬，行走桃林中，真乃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三月桃花始盛开，故乡原野又将会变得熠熠生辉。珍惜美丽的春光吧，珍惜每一份真情吧，珍惜拥有的一切吧！让我们像桃花一样释放灿烂，迸发出人生最动人的色彩！
燕归来
自小生活在乡间，每年春天我都会与燕子相遇相逢。三四月间，天气转暖，乡村里就多了许多又黑又亮的身影。燕子或在碧蓝的天空中高低飞翔，或在电线杆上静静伫立，或在屋檐下衔泥做窝，或在房顶上叽叽喳喳……它们翩然起舞的身影，是春天交响曲中动人的乐章。
燕子是一种长相特别的鸟。一副玲珑的小面孔上，嵌着一对俊俏的小眼睛，一张尖尖的小嘴。它头部、背部、翅膀都呈青黑色，腹部却是一团白色，色彩对比极为鲜明。它两翅尖长，尾羽平展时呈叉状，好像张开嘴的剪刀。
燕子往往成双入对结伴而来，翅膀扑棱棱地扇动着，绕着房前屋后飞翔。不像别的鸟，生来对人有极强的戒备心理，与人极其生疏。春来的燕子则近距离接触人类，对人有莫名的亲切感和信赖感。它们喜欢与乡民比邻而居，将自己的巢穴建在房檐下，或是屋子角落里。乡民们也确实是燕子的保护神，家家户户都大度宽松对待它们，与它们和谐共存。
燕子是一种候鸟，秋去春来，年年如是。老人们说燕子吃害虫，不仅是一种益鸟，而且格外恋旧重情义。它们今年在哪家生活，明年即使跋山涉水，还会千方百计飞到哪家来。每年春燕从南方归来，人们都欣喜地打量它们，辨认着它们的模样，如同迎接自己的亲人。
以前我家住的是大瓦房，每年屋檐下总会有一窝燕子，我见证了它们的成长。
最初来的是两只俊俏的燕子，它们时而呢喃低语，时而高声长鸣，时而在院落里嬉戏追逐。在温柔的春风里，它们的爱情终于开花结果，于是它们开始忙忙碌碌，开始衔泥做窝。勤劳的燕子不停在院落里进进出出，翩然于春风细雨里，折返在阳光满地时。它们一遍遍口衔春泥和草茎，用唾液粘结，铺以细软杂草羽毛，终于筑成坚固灵巧的皿状燕巢。宁静的春夜，忙碌的身影停下来，檐下梁间，不时荡漾一两句温声细语的呢喃。
不知何时，燕窝里有了唧唧的鸣叫声，几只雏燕出生了。这些幼小的生命一字排开，在燕窝里嗷嗷待哺。雌雄燕子为养育雏燕，马不停蹄出去觅食。当一只燕子叼来小虫子，那几只雏燕全都张大嫩黄色的小嘴，急切鸣叫争取食物。面对着自己的孩子，燕子常常不知如何抉择。雌雄燕子你来我往，尽职尽责，喂养孩子不遗余力。雏燕在父母精心照料下飞快地成长，毛色由灰褐色变为乌黑，最后与父母一般无二了。它们蹦跳着离开燕窝，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院落里到处留下它们的踪影。在雌雄燕子的严格要求下，雏燕开始学习飞翔，学习觅食。经过数天的勤学苦练，雏燕们逐渐掌握了飞行技巧，时而俯冲，时而斜掠，时而展翅高飞，剪刀手似的尾巴在天空闪闪发亮。
有时我家的燕子会将燕窝建在瓦房内，我们也不会去打扰它们。白天燕子经常绕着屋梁翩翩起飞，晚上它们栖息在窝里安然入睡。清晨有时我们会被燕子的长鸣声唤醒，它们告诉我们想出去觅食。家人常常在睡眼惺忪中打开屋门，燕子便如同一道闪电，从我们的身边掠过。由于家里有燕窝，家里厅堂里经常会出现一团灰白的鸟粪。奶奶妈妈除了做家务，又多了一项拾掇清理鸟粪的工作。有时淘气的雏燕不慎从燕窝跌落，我们会端来梯子，小心翼翼将其送回。我家如此，村里的乡民亦是如此。大家有共识：燕子是吉祥鸟，呵护它们，就是在呵护家庭的幸福！
春去春又回，又到桃红柳绿时，那些黑亮的精灵们找寻着曾经的记忆，又三三两两“飞入寻常百姓家”。归来的春燕在春风里呢喃，在春光里自由快乐飞舞，季节和生命周而复始！
作者简介：惠军明，西工大附中高级教师。陕西省师范大学教育博士，自由撰稿人。作品见于《散文选刊》《延河》《美文》《思维与智慧》《辽宁青年》《金山》《陕西教育》《中国青年作家报》等各级各类报刊。
春日荠菜绿满畦
◎管淑平
记得年幼住在乡村，春天到来时，我总会去田边散步，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心情就明媚了。灰褐色的田野，像沉默的老人，正在思索着什么，霜白的草茎上突然跃出一星嫩绿，是荠菜。锯齿状的叶片舒展如古琴弦，叶脉里淌着浅碧的溪流，在料峭春风里微微震颤。这种野蔬总是这样，不待桃李报春，便早早将春天绣在了地头。
蹲下身细看，荠菜的根系像老农布满青筋的手，深深攥住泥土。车马喧嚣与荠菜无缘，它们甘愿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生长，在偏僻的农田，在颓败的泥墙，在犁铧遗忘的角落，长出生命的枝芽，编织绿毯。也许是因为风的多情，将荠菜的种子吹落的稻茬间，带到农田山野，经冬的枯草堆里，甚至老屋坍塌的土墙根下，都能看见它们星星点点的身影。南宋诗人辛弃疾说“春在溪头荠菜花”，我却觉得这野蔬分明就是春寒里最倔强的火种，用一簇簇绿焰烤暖冻土。
记得儿时随母亲挖荠菜，竹篮里总要垫块蓝印花布。“荠菜根沾了铁器会发苦”，母亲总这么说着，然后用竹片轻轻撬动板结的土块。那些沾着朝露的嫩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叶子一片片地被码得齐齐整整，像叠放青玉书简。回家之后，将荠菜清洗干净，炊烟袅袅，厨房便漫出特有的清香——新磨的豆腐正与荠菜絮絮私语，陶罐咕嘟咕嘟替它们传话。
以前邻家阿婆教过我辨认荠菜花。当细碎的白花开成一片星雾，便到了采种的时候。晒干的种荚轻轻一碰就迸裂，黑籽儿跳进粗陶罐，等待来年再与春风相约。老人们说立春吃荠菜能明目，其实何须等到节令？光是看它们在残雪里舒展的姿态，浑浊的眼眸便清明三分。
去年在苏州博物馆，见文徵明《荠菜帖》真迹“今日偶得荠菜羹，味极鲜美”。四百年前的墨迹里还带着青草气。忽然懂得古人为何总将寻常草木写入诗笺。那些在畎亩间自生自灭的野蔬，分明是大地写给岁月的家书。相信，在每一片嫩绿的叶子上，都记载着光阴的温度，每一条倔强又执着的根系上，都缠绕着土地的私语。
到了暮春时节，荠菜抽薹开花，茎叶渐渐苦涩。但对于以食为家的老饕们自有办法——将开花的荠菜连根拔起，晾干后与陈年火腿同煨。砂锅里浮沉的，是浓缩了整个春天的况味。这时节走在田埂上，看白色小花在风里摇曳，竟像无数小小的转经筒，把春天到来的消息，默默传向远方。
在都市里生活久了，视野也会变得狭窄。清早推开窗户，眼睛里看到的是像立方体一样的高楼大厦，只有路旁的行道树是一缕迷人的绿。去超市一趟，有机蔬菜柜常年供应荠菜，塑料盒里的植株肥美整齐。可它们失了野地里的筋骨，倒像是被驯化了的养在笼子里的春天。是的，真正的荠菜该是带点土腥气的，叶缘要有虫啮的痕迹，根须上粘着去年的寒冻与霜痕。就像那些在生活褶皱里自在生长的美好，总得沾些人间烟火才够滋味。
此刻，我的粗陶碗里，荠菜豆腐汤正腾着热气。汤面上浮着的不仅是油星，还有往事的碎影。母亲用竹片挖荠菜的样子，阿婆抖落种籽时颤巍巍的手，文徵明笔尖悬而未落的墨滴，都如雾气一样氤氲开来。忽然明白：我们寻找的从来不只是春蔬，而是岁月深处那份未曾驯服的野性，是土地永远鲜活的记忆。
作者简介：管淑平，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海外版》《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中国电视报》《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国老年报》《香港文汇报》《语言文字报》《时代青年》《当代文萃》《东方女性》《新传奇》《新教育》《学生·家长·社会》《农村农业农民》《智慧引航》《成功密码》《五月风》《老年教育》《思维与智慧》等报纸与杂志发表文章，有散文被选入中、小学语文现代文阅读试题。
带上故乡的黄土
◎司语婷
当第一次前往商洛时，连绵不绝的秦岭映入眼帘。目光越过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幽绿色的巨大山脉突兀拔起，让人看不清山内的一切。层层密林与高山展示着大自然的肃穆与威严。秦岭之高，望而不知其顶，其根底近在眼前，峰顶却消失在云雾之中；秦岭之广，广而未知其边，重峦叠嶂之间，虽穷极目光却无法窥探边界，只闻无垠的幽深与翠绿。“秦岭巉巉列万峰，晚岚浑欲滴晴空。”在关中平原之上，秦岭是绝对的主角。
我的故乡与秦岭相异，在黄土飞扬的陕北，并没有与秦岭相似的群山。这里的山是矮小而荒芜的，在风雨日复一日地冲蚀下变形。黄土山包不是巨人的脊背，而是被压弯了的农民的腰肢。
山并不是黄土高原的主角，黄土地的主角是幽深绵长的沟壑！
黄土高原遍布着形形色色的沟壑，一条条，一道道，蜿蜒曲折，似不会结痂的伤口。童年记忆中的沟壑是光秃秃的。家乡虽早早引进了苹果，果树却种不进沟壑。绿色生命注定与沟壑无缘，仅有的几株草木处在雨水冲刷下，生在贫瘠的土坡上，挣扎着寻求生机，其枝叶却是枯黄。沟壑中只有黄色，黄色的土壤、黄色的浊流、黄色的植被。万物构成了黄土高原的颜色，黄土高原又将万物染成自己的颜色。沟壑的黄色是一成不变的死寂的黄。
犹记得童年看过的那一场陕北蹩鼓。陕北以鼓艺舞蹈闻名，故乡的蹩鼓是与安塞腰鼓齐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演出开始之前，三四十个硬朗的后生在黄土沟壑之间站定，忽然一同高高跃起，鼓槌如狂风吹动走石，急促而猛烈地砸向鼓面，在鼓面激起波纹；后生们狠狠砸在地上，在地上扬起黄土。黄土弥漫中，后生们的皮肤是土黄色的。黄土地的孩子在沟壑之间，在高原的伤口之间，忘情地跳着、舞着，与生活的痛苦抗争着。黄土高原是抗争的土地。“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范仲淹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写下这样的诗，抗争着西夏的铁骑。“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革命的先驱们也是在这样的土地上点燃抗争的火种。敢于抗争的人们总是乐意为这片土地写诗，黄土高原不是安乐的摇篮，而是中华文明挺起的胸膛！
敢于突破，敢于抗争，敢于追求是家乡人民的底色，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与拼搏，改变自己的境遇，打破环境带来的枷锁，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他们过去如此，现在也仍然如此。
在不容生命存在沟壑、吞没一切的黄色中重新出现的绿色生命是陕北人民与自然抗争的表现，也是他们与自然抗争的结果。是的，黄土高原曲折深刻的伤口上长出了绿色。人们依靠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以及更加深入的认识，将能够扎根与黄土沟壑的乔木、灌木等引入高原。这些绿植像陕北人民一样在黄土的陡坡上、在风雨的冲刷下坚强地生长，绽放出耀眼绿色。经过一代又一代地努力、不断优化地科学管理，黄土高原不再是漫山遍野地黄，星星点点地绿色不断生长蔓延，遮蔽了黄土，同时也保护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情况也得到了大幅改善，黄河泥沙量开始减少，这片古老的、枯黄的土地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从曾经亘古不变的土地中冒出的点点绿意是千百年来在黄土地上与命运抗争的人们的影子。改造自然并不是要与自然敌对，而是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对自己身处的环境进行变更，人们没有被当下短时的益处所蒙蔽，而是放眼未来，为自己谋求更长久、更稳定、更美好的生活环境，这便是在改造自然的同时顺应自然。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春天的脚步
◎任君杰
一
冬去春来，每至立春时节，春风轻柔地拂过地面。大雪压弯了松树的腰，重新挺拔了骄傲地身形；枯萎的树木也在风的抚慰下，不停地招摇，似在翩翩起舞；小草娇羞地探出头来，你一来，我一句的，不知道在热烈讨论些什么。春天的脚步近了，愈发地接近了。阳光普照着苍茫的大地，不由得想起朱自清先生的一句话：“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
身在巍峨的秦岭山脉之中，遥望群山，四周棕黄色一片，只几处嫩绿点缀，色彩简单却不单调。极目远眺秦岭山颠，白色的毯子覆于山顶，阳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走在岸边，河畔依旧荒凉，还未见到新生的嫩绿，不远处的堤岸上，仅有几处迎春花孤单开放。立春时节，春寒料峭，河畔金柳枝叶还未散开，光滑的石块横亘在岸边。夕阳西下，阳光斜照，这边的风景却是格外的荒凉。
河水潺潺地流动着，好似从来如此，就此奔腾不息地冲向海去。不远处的小湖里，几只鸭子在游荡在湖面，脚蹼早已忙乱不停。初春是冷瑟的，纵使在阳光下，也只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也只听闻河水奔腾而去的吼声。一年四季，从未改变。
芳草菲菲，柳树成荫，迎春花开，候鸟归来。当春天的脚步愈发靠近，越来越多的景象诉说着春天的来到。
二
千百年前的春与今相似，千百年后的人与往不同。“春”字在中国古代，本义是草木种子发芽。《说文解字》中记载到：“春，推也。从草从日，草春时生也。”因而春的本义是古人记录的一种自然现象，其后才引申到季节这一含义。在《公羊传》中：“春者何，岁之始也。”这里的春，就有着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含义，象征着一年的开始。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古人会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了？古代农民在春忙时“春种一粒粟”，盼望着今年“秋收万颗子”。便是对这句话最深刻的写照。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在汉代人眼中，春天的到来，就像是上天的恩典，照耀万物，使万物接受它的恩泽，从而茁壮生长。而唐人笔下的春天更加灵动，“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李白笔下的春天，一如他本身那般飘逸和富有灵气；“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杜牧笔下的春天，宁静、富有色彩美，却又充满了复苏的生机。“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苏东坡笔下的春江晚景，早春时节、桃花盛开、鸭子嬉水、这都在预示着春天的来到，也是作者身处自然之中，所亲身亲历的图景。
从古至今，无数文人骚客用笔墨记录下了他们所感受到的春天。春天的脚步无论在哪里，我们总能找到古人的话语记录它。从他们的笔触中，我们在感受到春天的每一个脚步的同时，也能和古人产生共鸣。春天的脚步，愈发的清晰了。
三
每每春天到来的时候，古人用无数名篇记录下自己的思想，而春天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明媚？生机？活力？亦或是萌生？在欣赏春日的景象时，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每每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都能看到树木新绿，春早萌发。相同的景色，有的人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有的人则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还有的人则读出来新生的希望，亦或是有的人超然于物外，感受到了自然的规律。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如此。
每每春天的到来时候，我们都满怀对新一年的期待，开启新一年的生活。虽然不知道新的一年里会有何种收获，不过已经拼命地努力了，结果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努力本身就是上天的奖赏。在这样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孩子们背起书包，在家长的陪同下，和小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着，开开心心上学去了；而大学生们，则是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带着来自家庭殷殷期盼，怀着复杂的感情来到熟悉的大学校园——对于每个大学生而言，很多人也许就是他们家庭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他们既是日后自己家庭里的顶梁柱，更是自己家庭未来的希望。不管这一年会取得一个什么样的成绩，满意与否，回到家，父母见到他们，仍然会会心一笑。
失眠总是突然来临，我思考着，生命中已经经历了几个春天？也许是十八个，也许是二十一个。时钟在滴滴答答的摇着，可惜不会为我停留片刻。在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春天的脚步愈发接近。但这样的感情，却是愈发的强烈了。
四
春天逝去后无数人怀念春天，但春天来临时人们却又不珍惜春天。人们面对春天是这样，面对青春是这样，面对其他事情也是这样。行动永远是打败逝去的最好方法。
走进新的春天，我们迈着春天的脚步，抒写新的故事。这是一个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一个属于我们国家的故事。当我们努力谱写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春天的故事时，我们也在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这个伟大的民族，谱写着新的春天的故事。在经历近代的严寒之后，这个伟大的民族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春天。
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万物复苏，而复苏也并不仅仅是那抹新绿，还有那些聒噪的害虫。伴随着春天脚步的临近，我们在欣赏那抹新绿的同时，也要防止那些害虫的侵扰。
也许这个春天，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春天。期待，你我共勉。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花落，或许是下一次再见
◎李会平
暮春时节，天色昏暗，狂风呼啸，大雨接踵而至，使得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庆幸幸好带伞了，有人则怨恨这场大雨使自己变成落汤鸡，而在有的人眼里雨落在了地上，变成了蝴蝶翩跹飞舞。
无论怨雨还是喜雨，都与自己的处境有关。我无意间看到，樱花在狂风中一瓣一瓣飘落，想挽留，却又于事无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想：一夜大雨过后，明天肯定全都凋谢了吧，不禁为它们感伤起来，感伤它们盛放的花期过短，只能用相机为它们记录这最灿烂的、最美妙的时刻。第二天，起了一大早，我就匆忙走到它们旁，我发现全部花瓣落下的时候，树上仍有一些樱花，它们很顽强，或许也是想在这个春色满园的氛围里多留恋一会吧！花瓣下落地上，定格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它们的生命到此结束，但它们没有怨也没有恨，悄然落下。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园内，透过花丛，我看见了柳条已经慢慢由青变绿，坚挺地生长着，柳絮飘到处都是，香椿树一株一株延伸，长了一大片，这下又能用香椿炒鸡蛋了，韭菜也在一茬一茬生长着。继续往前走，竹林映衬下有几个学生，有的在练习自己的话剧，有的则是在练习自己的日语发音，有的捧着古文在背书，我内心不禁佩服他们的毅力和恒心!果然这个世界上任何时刻都不缺努力之人，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域里默默生长着，等待灿烂绽放的时刻，那一刻一定很美好吧！每个优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时光，那段时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却得不到结果的日子，我们把它叫做扎根！柳树在扎根，香椿树也在扎根，学生们也在扎根，等待厚积薄发的那一天绽放出自己最美的姿态!
新事物的产生同时也意味着旧事物的消亡，这是任何事物在其对应时间里生长的自然规律。我们没有办法去打破这个规律，也没有办法阻止樱花的消亡，但樱花落下之前，我们不是也还见证了它的发芽、生长、开花，虽然它的花期很短，它也在努力生长着，把最美的一面给我们展示出来，我们可以用相机、用画笔为它留下这一瞬间，也不枉它来这人间一趟。花落之时不应惜，来年花开又逢君。新事物生长时也会面对重重阻力，也是经历了生长、磨难、风吹雨打、自然打磨之后，才一点一点长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展现在我们眼前，所以趁着它们还在暮春最美的时候，且把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不负这最美的人间四月天!
春末夏初的季节，要抓住春天的尾巴，不要为了这一短暂的花落而辜负了这最美的人间四月天，花落，也许是为了下一次的再见面，让我们默默期待下一次它的盛放吧!落花之时不应驻足不前，来年花开又逢君。我们应去用心感受新事物的美，去发现不一样的风景，把握当下，且歌且行，厚积薄发，茁壮生长，绽放最美的一刻!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邓 淇
我和杨姐算“难兄难弟”，都失业在家多年。我们做过同事，也一起开过小公司挣过钱，又因行业没落一起失业。我们三天两头聚在一起，商量如何东山再起。一开始我们不甘心，还想干回老本行，后来又尝试转行自媒体，最后各自投简历面试求职。总之，两年以来主意很多，却没能干成一件事。
接连的挫败，让我开始怀疑人生。渐渐懒得折腾，整天沉迷于短视频。当我看着网上批判大环境的视频，如同找到了知音，疯狂点赞转发，内心开始埋怨命运，憎恨这个内卷不公的社会。我的情绪日渐低落，联想到这两年一事无成，感觉自己成了废人。本以为自己真没救了，但回了一趟老家，却意外改变了我的想法。
今年的端午节，我和老公回老家探亲。我一进家门看见原来身材圆润的婆婆，瘦了不少。我好奇地问其原由，只见婆婆嘿嘿一笑，说自己在村里找了一份活儿干。原来，她在一家做烧鸡的食品加工厂，做临时工。一百块钱一天，已经干了小半年了。之后的几天，我陆陆续续了解到婆婆上班的细节：烧鸡厂在隔壁县，需要五点半赶班车，车程九十分钟，中午管饭。每天工作十小时，上班需要在场子里穿着工作服、戴口罩。婆婆的工作是管理配料，并倒进煮锅里搅拌，偶尔还能坐着干活。
说实话，我有些吃惊。婆婆以前是村里的代课老师，教一至三年级的语文，工作比较清闲。走在街上邻居们都叫她张老师，在村里还算是个体面人。她退休后，本可以跳跳舞、旅旅游，没想到她却闲不住，三天两头找活儿干。折腾好长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找到这个能长期干的工作，而且那么累，她居然还能坚持下来。
老公得知后，有些心疼地让婆婆辞职。说挣不了几个钱，别把身体累坏了。谁知婆婆不同意，说自己闲着也没事，况且自己身体还硬朗，能干就多干点，实在累就请假歇两天。说罢还给我看她上个月因为满勤，厂长奖励了她三百块钱。还说厂子里十多个人，只有两个人拿到了满勤奖。看着婆婆笑呵呵有些骄傲的样子，我不禁沉思起来。
如果这事发生在前几年，我肯定会跟老公一样劝说婆婆辞职。这辛苦一月挣三千块钱，还不够我们在外面吃两顿饭。而现在的我，却生出一股羡慕和敬佩之情。在敬佩婆婆之余，也深感惭愧。年近六旬的婆婆还在上班，为什么三十五岁的我，却反而找不到工作？现在的生存环境，真的这么糟糕么？
假期结束后，我和杨姐又聚在一起商讨未来。我提议去夜市摆摊，杨姐兴致不大，开始数落摆摊的坏处：不仅摊位费贵，而且还不知道卖什么产品。另外，夜市太晚，回家不方便。后来，杨姐提议：一起去做家政。我又没兴趣，觉得自己体力不行，做事马虎，连忙拒绝。我们聊了三小时，提了无数种可能，无一例外，都没有达成共识。我们掰了掰手指头，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只得瘫在沙发上，怀念当初在公司上班的风光。
突然，我脑子里想起了我婆婆。于是，我坐了起来，看着刷手机的杨姐，心里似乎有了答案：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活该找不到工作。是啊，我和杨姐每次都停留在头脑风暴，却从不付诸于行动。以前的行业回不去，新的工作又不敢涉足。以前习惯了挣快钱，不愿意踏实挣辛苦钱。这是典型的大钱挣不到，小钱看不上，眼高手低的臭毛病。
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我平时自诩爱看书，能一套又一套地讲大道理，其实不过是志大才疏而已。我不仅轻易被网上各种言论裹挟，还从焦虑中居然滋生出一种宽慰：把自己的窘迫，一股脑全都归因在外部环境上。可事实上，身在农村的婆婆，虽已年过六旬，却还能找到工作，甚至还被好几家厂子争抢。而我这年纪轻轻，虽然身在大城市，却还找不到工作，真是无地自容。
正好此时，我接到一位刊物编辑的约稿：找我写一篇关于中年再就业三件套的文章。简单介绍一下中年再就业“三件套”即：铁人三项：外卖、快递、网约车；吉祥三宝：保安、保洁、保姆；创业三部曲：开店、摆摊、自媒体。我在收集资料过程中，惊奇地发现：这九种工作，虽然各有各的难处，但其中不乏有转型成功的佼佼者；相关平台招聘数量大，种类多，居然还能挑出几个我能做的工作。顿时，我那种末日心态瞬间被打消。眼前的路，似乎也变得多起来了。
我想，造成如今的局面有两大原因。
自我认知太局限，需要提升认知。人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认知买单。我曾经以为上班打卡，才是挣钱的唯一途径。所以，曾经的我，只能看见独木桥。可我在接触了各行各业的信息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我长期的消极，皆因我困顿于狭小的认知，如管中窥豹，很狭隘。想要提升自己的认知，不仅要多看书、利用好网络信息、结交良师益友，而且还得多了解社会，才能开阔眼界。
社交圈子太窄，需要多接触不一样的人，扩大社交圈。有一个词叫“信息茧房”。“信息茧房”，是指人们关注的信息领域，会习惯性地被自己的兴趣所引导，从而将自己的生活，桎梏于像蚕茧一样的“茧房”中的现象。”其实，在现实社交中，我们也会被自己的“朋友圈”所一叶障目。我周围的朋友、熟人，几乎都来自同一行业。资源和信息，总是围绕于同一区域转。久而久之，自己的世界，就越来越小。想要走出当下的困局，第一步就要走出以前的圈子。多接触新的人，获取新的信息，才能看到新的机会。
我感觉自己就像《小马过河》里的小马似的，自己不敢尝试着过河，总是问别人意见。老牛和松鼠对于河的深浅体验，是不一样的。它们的话，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全信。回头想想，在重新择业这个问题上，我不应该找这方面认知较低的杨姐商量。因为她自己都身陷囹圄，生活态度自然是消极的，所以难免会给我泼冷水。差一点就将我本就不多的热情，消耗殆尽。现在想来，我就像那匹过河的小马。想要过河，自己不去尝试，却错误地请教一只松鼠，实在是愚蠢至极。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建议，能替我们过日子。人生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亲测才有效；鞋子只有自己上脚，才知道合不合适。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就业环境确实不好。很多人的收入，也出现“返祖”现象。经济下行期间，虽然大部分人都处在“历史的垃圾时间”中，个人的努力很难换取高昂的报酬，但生活还要继续。即使“苟且”也要将眼前的日子过下去。此时，我突然想起《命运》里的一句话：“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得继续。命运，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活下去，就能跑过命运，挨过“寒冬”。
其实，世界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好，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糕。与其整天自己瞎琢磨，被焦虑和不甘所围困，还不如主动走出来寻找机会。一个拥有清零的心态的人，所到之处都是生机。
反省过后的我，似乎突然幡然醒悟：我再也不要纸上谈兵，也不去听别人的片面之词了。我决定抛弃以前的思维习惯，用一个毕业生的心态，去重新学习，重新审视生活。首先沉下心，学一门手艺；第二，减少物欲、少负债，回归简单生活；第三，保留以前的技能，结合当下的用人需求，干出自己的特色；第四，行动起来，多尝试、不投资，最好低成本转行。
人生的每一条路，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有的人，喜欢踩着别人的脚印；有的人，则喜欢披荆斩棘开辟新的道路。没有哪条路，是绝对正确的路。人生总有数不尽的岔路口，再高瞻远瞩的前辈，也无法事事给你指导。自己的人生道路，最终还得靠自己一路摸索前行。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行走在一条黑漆漆的，漫长的隧道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被远方的，那束忽隐忽现的“希望之光”，牵引着摸索前行。待自己走出洞口后，向前看是海阔天空；往回看，则都是不可思议。勇者，敢于尝试，追逐希望；弱者，则止步不前，困顿于得失。那些能快速摆脱困境的人，不是有什么秘诀，而是及时调整自己的思路，探索新的人生前进方向。就像西游记里的那句歌词：“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终将像那匹独自过河的小马一样，在充满未知的河流中，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作者简介：邓淇，贵州思南人，现居北京。本科毕业于贵州大学。爱好文学历史。业余从事散文创作多年，作品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
元 宵
◎傅俊珂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当第一缕春风俏皮地撩动岁月的衣角，元宵佳节缱绻而来。空气中仿若有一双温柔的手，将爱的味道轻轻播撒，暖了肺腑，醉了流年。
犹记儿时，元宵是外婆手中那软糯香甜、满含宠溺的汤圆。她总是静静地站在灶台边，系着那条被岁月反复摩挲、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围裙，那颜色恰似一泓被时光悠悠淘洗的幽蓝湖面。她那双手，布满了岁月犁出的深深褶皱，却依旧灵巧得如同春日里翩翩起舞的蝶，轻握着一团团温润如玉的糯米面，在掌心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揉捏。每一下，都似带着对生活最虔诚的敬意、对晚辈最深切的疼爱，仿若要将一生的宠溺与关怀，丝丝缕缕地都裹进这小小的汤圆里。
那黑芝麻馅，更是外婆精心筹备的心血结晶。她精挑细选出颗粒饱满、乌亮如漆的芝麻，在炽热的铁锅里，用一把木铲，不疾不徐地翻炒。芝麻们在锅底欢快地跳跃、翻滚，似一群活泼的孩童，迫不及待地释放着馥郁的香气。待火候恰如其分，外婆便将它们倾入石臼，手持木杵，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捣动。幽黑的芝麻，在这温柔而有力的敲打下，渐渐化作一汪馥郁浓香的浆液，再添上一勺从自家蜂箱里小心翼翼取出的白糖，那甜，纯粹得如同山间清澈的甘泉，只需轻轻一抿，便能直直地钻到心窝里去。
包好的汤圆，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洁白圆润，恰似夜空中高悬的那轮饱满的月，又似一颗颗温润的玉珠，静静卧在青花瓷碗里，乖巧地等待一场与沸水的热烈相拥。外婆弓着腰，往锅里添水，随后燃起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跳跃的火苗映红了她那张刻满风霜、却笑意盈盈的脸。待水欢快地煮沸，汤圆依次下锅，刹那间，腾腾热气氤氲而起，如云似雾，轻柔地模糊了外婆的面容，却清晰了家的温暖。一家人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围坐在灶台旁，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翻滚的汤圆，眼中满是渴望与期待。外婆则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宠溺的笑，手中的筷子如同优雅的指挥棒，轻轻拨弄着汤圆，生怕它们相互粘连、破碎，嘴里还念叨着：“别急，娃儿们，元宵夜，慢慢品。”那语气悠悠缓缓，带着岁月的余韵。
终于，汤圆上桌，热气腾腾，仿若裹挟着外婆所有的爱。我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送入口中，软糯的外皮瞬间在齿间破裂，滚烫的甜蜜如决堤的洪水，在舌尖轰然爆开，那浓郁的香甜，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暖彻心扉。
长大后，元宵是街头巷尾那如潮涌动、热闹非凡的喧嚣。红灯笼高挂，宛如一颗颗熟透坠枝的柿子，红通通、暖融融，用那明艳的色泽点亮了城市蜿蜒曲折的脉络；五彩的灯谜纸条，似一群灵动的彩蝶，在微风轻柔的抚摸下，翩跹轻晃，仿若与过往的行人俏皮低语，热情地邀人共赴一场智慧的嬉闹。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孩子骑在父亲宽厚如山的肩头，小手高高举着花灯，那花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有活灵活现的兔子，眼眸晶亮，仿若藏着星子，一眨一眨，透着灵动与俏皮；有振翅欲飞的金鱼，鳞片闪烁，恰似细碎的日光倾洒其上，似要带着满溢的欢乐游入浩瀚星河。
父亲坚实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踏出稳稳的幸福韵律，母亲则在旁，笑眼弯弯，仿若两弯月牙，时不时轻声叮嘱几句，手中还紧握着为家人买的糖葫芦，红通通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恰似生活中那些或酸或甜的过往，在这烟火人间肆意流淌，串起了平凡日子里的琐碎美好。
记得有一回，元宵夜的街头人头攒动，我像一只贪玩的小鹿，在人群中东瞅瞅、西看看，不知不觉间，竟与父母走散了。刹那间，周遭的热闹仿若瞬间被一层冰冷的纱幕隔绝，化作无尽的恐惧将我紧紧包围。我心急如焚，眼眶泛红，慌乱地在人群中穿梭、呼喊。正手足无措之时，父亲那高大如山的身影仿若从天而降，他焦急地拨开人群，匆匆向我赶来，一把将我高高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似要把我嵌入他的胸膛。母亲也紧跟其后，满脸的焦急与心疼，额前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眼中泪光闪烁。他们的手，一左一右紧紧握住我的小手，掌心的温热仿若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我周身的寒意。那一刻，在这喧嚣尘世的烟火缝隙中，我深深懂得了家的意义，它是风雨中的避风港，是黑暗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古城墙上，恋人们手牵着手，如同双飞的蝶，穿梭在热闹中。女孩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仿若柔顺的黑色绸缎，男孩则眼含宠溺，轻轻为她抚顺，相视间，柔情似水，眸中的爱意仿若熠熠星辰，比那华美的花灯更亮，照亮了彼此的世界。
老人们坐在街边长椅上，像两棵并肩而立的苍松，看着这一幕幕人间烟火，脸上的皱纹里仿若蓄满了岁月的蜜汁，笑意盈盈。他们的手，始终紧紧相牵，历经岁月沧桑，掌心相贴处，是一生相伴的承诺，于这元宵佳节，化作最平实的温馨，默默诉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忠贞。此时的元宵，是众人共享的欢乐海洋，是人与人之间爱与被爱的激昂交响，奏响在城市的每一寸土地，让漂泊的心，寻得归巢，觅得慰藉。
如今啊，元宵是电话那头穿越千山万水、带着温度的声声叮嘱。漂泊在外，为生活的琐碎奔波忙碌，城市的霓虹闪烁，仿若虚幻的梦境，却难掩心中那份如影随形的孤寂。每逢元宵，手机铃声仿若春日的惊雷，骤然响起，那头是父母熟悉得如同乡音袅袅的关切：“娃儿，吃元宵了没？在外头别亏了自个儿，家里都好……”那一刻，仿若有一股温热的潮水涌上眼眶，思念如决堤之洪，瞬间将我淹没。元宵佳节，岁岁年年，这一碗汤圆，一场热闹，一通电话，是家人围坐的温馨港湾，是恋人相依的甜蜜花园，在时光的长河里，永不落幕。
作者简介：傅俊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史铁生《我与地坛》
◎胡 强
人的一生如何活？当面临厄运，苦难，这些考验“人类性”命题的时候，终归都逃不开这个话题。西西弗滚石上山，终其一生都在重复着这样一个看似可笑又无意义的事，那是加缪笔下的荒诞——“无意义”；“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却能如诗般的活；“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边缘，那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着歌给你听。”这是史铁生先生在《我与地坛》中有意义的活；他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
读史铁生先生的系列散文，不难发现先生有自己的文气和风格。虽双腿残疾，但思想飞驰。在细腻中见真挚之情感，在方寸间显死生之百态。开篇总以回忆真情叙起，结尾总能有升华妙笔，以小（情）起，以大（理）收，有张力，更有韵味。通过饱含真情的文字，串成对抗厄运的火炬，凝成篇篇散发哲理的太阳，照亮了无数人前进的路。他爱亲情，爱自己，爱人类，爱那无与伦比的命运，活的有“目的”，更有意义。
爱亲情。古之读《陈情表》不泪者其人必不孝，今之读先生《秋天的怀念》《合欢树》不泪者其人不知孝！苦难往往能够直逼人的内心，双腿残疾的先生那时不知道人生该怎么活，无法正视自己的世界，封闭了内心，唯有母亲，在他暴躁时，心烦时，会默默的注视，唯有母亲，想打开他封闭的内心，于是乎，那默默注视的泪，“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咱娘两在一块好好活，好好活”、那奔忙寻找治腿之法而白了的鬓发……无不构成了母爱的伟大。可惜，又是一个秋天，北海的菊花开的那么灿烂，陪先生去看的只有妹妹，或许这就是秋天的悲凉，只适合怀念；当先生三十岁时，第一篇小说发表了，合欢树长出了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却不在了，摇着车，独自静静，悲伤也成享受。那时先生的世界没有色彩，封闭的内心让他暴怒无常，不知道怎么活，如何活，是母亲，是母爱，是亲情让先生的世界有了色彩，细腻真挚，伟大崇高，唤醒了先生活下去的欲望，更给了先生活下去的信心。
爱自己。亲情所给予先生最大的支撑，就是爱自己，不乱摔杯子，不怒锤双腿，性情日渐温和起来，他慢慢的能够与自己和解了。那被车轮深深压过无数痕迹的地坛，是先生心灵的居所，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地坛中，他与自己对话，思索怎样活的问题，明白了这不是某一个瞬间能够想通和解决的事，活多久就要想多久。看着那颗愈长愈大的《合欢树》，发现了写作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幻想进行一次《好运设计》，在这里可以设计出各种各样的人生，不必完美，只在乎过程，在乎心灵感受，拥有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听着《黄土地情歌》追忆青春华年、峥嵘岁月，品味生命的意蕴；《我的梦想》第一田径，第二足球，第三文学，羡慕刘易斯，因他成功而高兴，因他失败而难过，动摇了“最幸福”的定义，知晓上帝从不对任何人施舍这三个字，在所有人的欲望前面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的给每个人以局限。爱自己，爱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一切能让人如何去活下去的一切。
爱人类。这是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爱人类，是抽象的，而非具体的；还是爱具体的，而非抽象的？史铁生先生在地坛中，看着十五年如一日坚持到园中来的一对老人，那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那是热爱唱歌的小伙，在唱响生命的强音，这强音虽不算精到，却不惧骄阳；那腰间挂着扁瓷瓶的饮者，喝的是酒，迷狂的自由；那是捕鸟的汉子，在放生捕到的平常之鸟；那匆匆的身影，是去上班的女工程师；还有先生的朋友，一个长跑家，人生就是不断的奔跑，不断的错过，不断的寻找；在《记忆与映像》中教会先生勇敢遵循内心的八子、跳舞的珊珊、小恒、B老师，这些或大或小，各色各样的人，都是具体的人，他们或喜，或怒，或哀，或惧，无不构成了人的不同的生存状态，幼年懵懂有趣如八子，青年奔忙匆匆如工程师，老年回首如长跑家。这就是生活的过程和意义，这意义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这就是爱人类，爱具体的人，每一个具体的人都是殊相，但当他们各自展现人生不同意义的时候，便代表了一种共相，共相的是活着的意义，是非具体的，所以爱人类，先是具体的，而后是抽象的，活着的意义，便在这抽象当中。
爱命运。尼采说爱命运：“从现在起这就是我的所爱！我不愿再向丑陋开战。我不愿再控诉，我绝不愿再一次控诉那些正控诉的人。唯有视而不见才能够否定我！总而言之：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说‘是’的人！”生命的意义为何？凡·高所言“经历生活。”这也是史铁生先生在其《扶轮问路》当中有感：“一处陌生的地方，不过是心魂之旅中的一处景观、一次际遇，未来的路途一样还是无限之问。”正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史铁生先生扶着轮，问着路，在苦难中经历着生活。苦难有时是悲剧的原因，也是悲剧的结果。但在先生这里，似乎不存在什么悲剧。《永在》中：“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历数前生，你能够与我一同笑看，所以死与你我从不想干。”无论命运对先生如何，一笑哂之，是对荒诞的挑战，是对人生意义的肯定，肯定人的价值，尊严和人本身，人是目的，不是工具。
爱亲情，亲情的伟大与真挚让先生有了活下去的欲望；爱自己，自己所热爱的一切让先生明白了如何活；爱人类，人类群相所经历的酸甜苦辣让先生明白了活的要有意义。爱命运，就是这意义！《病隙碎笔》中有言：“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
作者简介：胡强，毕业于商洛学院中文系，商洛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曾获第八届全国青年诗词大赛提名奖，作品散见于《商洛文苑》《秦风》《青年诗词》。
玫瑰瓣瓣触我心
◎吴镇冬
人人都向往纯洁的爱情，而当真正得到了之后又有多少人珍惜过?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青春轰轰烈烈,而又有多少人在爱的迷雾里横冲直撞，最后随时间流逝将自己的火与热焚烧殆尽。纵使这世间所有人都想让自己的故事如小说般风情万种，但当真正达到风情万种一发不可收拾时，又希望自己的人生不留下任何污点。如此，原本轰轰烈烈的爱的代名词瞬间演化为偷鸡摸狗的桃色绯闻。曾经二人的山盟海誓也在一次次虚伪的做作下变得可笑万分……而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便将人的情爱、欲望、生活集于一体，给读者带来莫大的灵魂冲击。
有人说张爱玲是“书”，是“画”，是一种“符号”。而我觉得张爱玲更像一个上海地地道道的市井女人，她是她笔下的王娇蕊，对爱敢想敢追；她是她笔下的烟鹂，无知而又单纯；她更是她笔下的振保，在重重束缚下掩埋天性混于众人。说起《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文章，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定是它里面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故事起初，主人公振保还是一个寒门子弟，身为家庭长子振保背负着全家族的希望，此时的他勤工俭学，终于，在成年之际振保得以出国留学。在中国社会，自始至终人是无法摆脱家庭和道德伦理的束缚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久而久之在那个旧时代“法”和“规成为了苟同之道，人们不再去思考问题本身的对与错只是一味地附和。而这在振保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在留学期间振保是没有朋友的，原文说“身处异国他乡无处宣泄身上没有存款自然也没有朋友”。无限的孤独驱使他来到风尘街，与英国一名妓女缠绵一夜。在寂寞的笼罩下，哪怕是一个妓女的暗送秋波也深深打动着振保孤寂的心。也正因如此小说中才多次提到多年以后振保依然无法忘怀那一晚的放荡淫乱。要我说与其说是放纵不如说是振保在回味自己孤寂但独立的青年生活呢，要知道人到中年除了自己的事要处理更要兼顾家庭纷纷扰扰的琐事。而这像极了张爱玲青年时期与胡兰成的爱情，有花无果，徒留一段回忆寄于心尖。在振保与妓女缠绵时原文说“那是个阴森的，男人的脸，古代士兵的脸，振保神经受到了很大的震动。”“越是下等的地方越有乡土气息。因为只有那时候他的世界才是他的世界。”这是原文给予振保的答案，而我左思右想这难道不也是胡兰成流亡之际抛弃张爱玲，欢心另一个乡村妇女的控告与释怀吗？人心真是难以捉摸，纵使你对别人坦诚相待，别人也终是无法放下戒备和心中的成见，张爱玲用一生去证明与其去讨好别人虚拟的真心，不如我行我素做回自己。即使张爱玲晚年在美国孤身一人默默离世直到一星期后才被人发现显得有些悲惨，但是在生前得觅得一片自静不也无伤大雅吗。
在英国，振保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交往。她叫玫瑰，中外混血，小巧精致的脸和开朗的性格很难不让任何一个认识他的男人爱上他，振保便是在和她相识后与她步入爱河。那天晚上，朦胧的夜雨夹杂在二人的约会途中，也是在这时振保面对玫瑰的喜欢竟用超人般的意志让自己克制下来不做伤害玫瑰的事。振保内心坚定的认为她会更好，自己只是累赘。对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深深沉沦于对方的情况下面对玫瑰给的趁虚而入的机会，振保理性战胜了欲望。可能这无法说明振保他是一个好人，但是足以证明振保绝非坏人了吧。我有时也在想，一个人的初恋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像振保一样人到中年，早已家庭美满却依旧无法忘怀英国的初恋玫瑰吗？人就是这样，自己觉得最美好的要不是在路上那便是在陈旧的回忆箱。
回国后，振保遇上了自己的“红玫瑰”，也就是原文中的王娇蕊。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是妖是艳，是一个回眸便有了“痴儿留在真江南”的魅力。而娇蕊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娇蕊是振保好友王仕洪的妻子，也许是娇蕊太过妖媚娇艳，王仕洪根本压不住娇蕊的脾性。而这也正好给振保创造了与娇蕊的暖昧时间。娇蕊与振保第一次见面时“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底下的脸蛋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似伶人般把人吊起来，一件纹丝浴衣松松合在身上，不曾系带。那淡墨色的条纹上隐约可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的吸引力从来就不是娇柔做作的矫情，而是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女性魅力暴露无遗。也许振保能够拒绝玫瑰是因为振保抵住了玫瑰主动给予自己的诱惑，而振保无法抵住娇蕊的魅惑是因为娇蕊找到了振保身为男人内心最渴求的东西--欲求之而不得。面对这个狐狸般的女人，振保放弃了伦理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遮遮掩掩的不伦之恋终归是不长久的，如若一方想要让这段恋情变得长久那就必须勇敢的做出牺牲。事实证明勇敢的是娇蕊，牺牲的还是娇蕊。为了和振保正式确定关系娇蕊果断选择与王仕洪离婚并告知她与振保通奸的真相。为了这件事振保是极力反对的，甚至为了这件事生病进了医院。初读此处觉得振保是胆小怕事的，既没有与娇蕊一刀两断的决心，也没有主动承担的责任勇气。反倒八尺男儿为这件事生出病来，实属可笑。反观娇蕊敢作敢当，完全不计后果，人生决断就是这么快意，性子真是如身段儿一样火辣的奇女子啊!可是再度熟读这篇小说后我对振保有了很大的理解--振保是家庭的长子，出身乡土社会，即使他的思想接受了新的教育内心也有了对爱情婚姻的新看法，可是中国的伦理社会放在当时谁也无法摆脱。假设振保选择和娇蕊结婚，面对振保母亲的反对振保又该如何去说服呢?纵使说服母亲接纳娇蕊那乡里乡亲的七嘴八舌又该如何应对呢。振保不是一无所有，但又真是一无所有，他有的是家庭附加给他的枷锁，让他无法无拘无束的享受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一无所有是他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说话的分量，没有与家庭决断的勇气。想到这里，或许振保是对的，他是无罪的。一个寒门子弟不像上流社会那些人物有多种可能，他必须保证他的前途不要有任何污点，这样才有翻身的可能。放在当今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生活是残酷的，社会不是温床而更像是一个修罗场。当自己想要进入这个圈子时就必须学会低头先去适应这个圈子。生存之道，振保又怎会不知，只是我们这些外围人看来振保还是太柔弱了。最后振保还是选择与娇蕊决断。
就在与娇蕊决断后，振保仕途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男大当娶女大当婚，此时的振保母亲寻思着给大儿子找一个合适的亲家。故事中的“白玫瑰”也就是振保的妻子烟鹂出现了。白玫瑰单别的不说第一首要那便是要圣洁。烟鹂也真是如此，自成婚之后烟鹂没有自己的太多思想，完全以自己的丈夫振保为中心，每天就只是单一的服务好振保，似木偶人一般。正是因为这样，导致振保对她并没有多大兴趣，连家里的仆人面对她都指手画脚少了几分忌惮。看到这里，人们都会觉得烟鹂也太过乏味无聊了，人生单薄的像一张干瘪的白纸，虽然没有任何污点但好像也并无大用。她就这样傻傻的，就像她名字一般是一只鹂鸟被别人圈养在笼子里。既然家庭里的妻子如此无趣又如此听话，那现在有钱有权的振保当然顺理成章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养女人了。而这些烟鹂起初并不知道，只要振保还望家里汇款她就觉得他还是爱她的。渐渐的振保开始不管不顾家里的一切开支了。也就在这时烟鹂改变了我对她无趣的看法：她开始和亲戚和下人们搞好关系，每天故意哭哭啼啼闹着振保不着家，人们开始同情烟鹂了，于此烟鹂在舆论上彻底压倒了振保。就在某天振保提前归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和自家小皮匠有了奸情。通奸这种行为固然是可耻的，可是放在振保和烟鹂的婚姻当中我觉得情有可原，又可能是作者张爱玲对振保的一种惩罚。情有可原是因为振保并不爱烟鹂，烟鹂从来没有在自己丈夫那儿得到应该得到的关怀，一个人孤独寂寞了不免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而对振保是一种惩罚让我想起了王仕洪，振保不也是抢占了他的妻子吗，烟鹂的出轨不像是烟鹂这个人物设定的本意，更像是张爱玲报复振保而有意为之，让振保也真真切切体会到背叛和气愤羞耻的滋味。烟鹂的一次出轨我觉得并不是对肉欲的满足，而是对寂寞的默默发声。她是孤独的，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但这次出轨她是为了自己，从此她变得不再单调，她也可以像振保一样变得放荡不羁或者说是满足自己的一种享受。烟鹂让我明白毫无回应的爱会让人变得麻木，爱不会消散但他会随着时间给予它的冷慢慢开始转移。
振保的生命中有两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是啊，白玫瑰温柔了岁月，温吞而又美好，红玫瑰蹉跎了岁月，金贵却显得迷离。无论是白玫瑰还是红玫瑰本质上给予二者的定义都是从振保这位男性出发，二者于谁而言我觉得都不会是一个褒义词，玫瑰无论颜色终归只是饰品，如若不是人们给予它定义，它便没有定义。这或许就是张爱玲笔下女人的悲剧。
《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之所以能成为张爱玲的经典之作其实还有很多细节之处。其一是多年之后振保与娇蕊再次相遇，其二是笃保这个人物设定，其三是故事的结局，都有着很多可圈可点之处。首先是振保和娇在诀别之后的再次相遇，再次相遇时娇蕊再也没了年轻时的妖艳，而是变成了又胖又憔悴的中年妇女，振保面对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竟不自矜的哭了，随后又发现自己的行为太不符合常理，这是振保的悔恨流露？这是振保对自己青春岁月的追忆？这是对娇蕊现状的惭愧？不得而知。我只能清楚一点，那便是振保确实爱过娇蕊，别无过多其他。而娇蕊也并没有向振保抱怨哭诉，只是娓娓道来这些年的过往，她放下了执念，多了几分释怀。两个人最美好的相遇与记忆并没有模糊，只是再次相遇时记忆里的对方比如今的对方又多了几分杀伤力。
除了故事的主要人物之外，身为次要人物的笃保也让我印象深刻，他的首次出现便是随振保一起去王仕洪家寄宿，虽然在此处笃保并没有多少戏份情节，但是当时还只是小孩子的他跟随振保所看见的所说的和所听见的，无不预示着娇蕊和振保在之后的暖昧关系，小孩子的视角是天真无邪的，而通过笃保眼里得出的结论是振保和娇蕊在当时确实是两情相悦的。笃保这个人我形象最开始让我注意到的时候是他大哥升职以后，原本我以为笃保也会像他哥哥振保一样能够凭一己之力打破家徒四壁有所作为，可是在故事的最后笃保并没有多大的才气，只是靠着哥哥的接济和关系混得生计。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哥哥如此优秀，为啥笃保自己却不及他哥哥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有一次读了一遍小说，可是依然无法寻找出答案。直到有一天闲来无事闲坐在客厅听长辈们絮叨家常我才幡然醒悟--我听见一长辈说她家有个亲戚，那亲戚家有俩儿子，大儿子年少有为已经开了几家饭店，而小儿子年纪尚小还在读高中，每天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会在小儿子面前夸他哥哥是多么的优秀，你自己是多么的无能……最后那个小儿子并没有发奋图强，而是选择在压力下自甘堕落……也许笃保也是一样，在大哥的影响下再也没有走出来了呢?自此我觉得笃保就是张爱玲笔下一个平平无奇的扁平人物。事情当然有反转--在振保与娇蕊再次相遇之时是笃保首先打破沉默与娇蕊搭话，电车之中振保与娇蕊的尴尬气氛无时无刻不在降温，而正因为笃保从中调和才让二者放下恩恩怨怨，达成了和解。哦，原来笃保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他的语言魅力深深的是我折服，或许他没有他哥哥那般优秀，但是我至此相信即使没有他哥哥的庇护他也能过独当一面了。
最后，小说的故事结尾说“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成了一个好人。”我不禁诧异，原来人的好坏只是自己的一念之间啊!张爱玲是想告诉我们在这个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的都存在一些无法言说的执念。这些执念如若最终能得以实现那我便还是那个别人眼中的好人，倘若这些执念变成了固执，久久在心中郁结无法释怀那我便很可能将这些固执施加到别人身上转化成莫名的恶意……小说是艺术，是生活，是记忆里的光圈，在小说里悟出的道理，在生活中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梦中的黑森林
——读《素食主义者》有感
◎田 毅
“……我做了一个梦。”
“梦”的出现致使英惠开始变成了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自己”。在“梦”出现之前，英惠是一个各方面看起来很平凡的一个人，她的家庭或者朋友也只是用平凡的眼光去看待她。但当英惠说出“……我做了一个梦”之后，她丢弃了所有的肉食，变得消瘦、诡异。
英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任何异常，而在做那场梦的前一天早上，因为丈夫着急出门而带来的焦急气氛与催促、谩骂，导致英惠切到了自己，并将刀刃掉的碴做入了烤肉中，结果便是丈夫的一脸狰狞和大发雷霆。隔天清晨，英惠便第一次在梦中看到了黑暗森林仓库里的血泊和映在上面的那张脸。由此英惠的转变开始了。
那场梦的出现的导火索是丈夫对英惠的催促以及愤怒，英惠本身是越想迅速事情就变得越乱七八糟，而丈夫的催促更加剧了这一反应。丈夫是在第二块烤肉吃到了刀齿，而第二块烤肉便是他不断催促和辱骂下英惠所制作的肉。丈夫对于肉的欲望致使他不断催促英惠，这导致了刃碴的出现，从而险些伤害自己，最终却将自己欲望带来的怒火迁移给了英惠。这种无理的、错误的对待致使英惠做了那个梦。英惠在愣愣地看到丈夫的一脸狰狞和大发雷霆后，她感到“只有我和我坐的椅子留在了无限的空间里”。此时在英惠的世界中，没有他人，没有他物，甚至自己的丈夫都像潮水般离自己而去，没有人真正地与自己待在一起。面对暴跳如雷的丈夫，英惠不仅不吃惊，反而变得更沉着冷静，丈夫无法理解英惠，英惠同时也无法理解丈夫，即使已经结婚五年，人与人之间仍然无法理解对方，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这种不理解成为了梦境出现的诱因之一。
那场梦中英惠看到了“数百块硕大的、红彤彤的肉块吊在长长的竹竿上。”仓库地面被鲜血铺满，在血坑之中，英惠看到了“血坑里映照出的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英惠描述这张脸是“犹如初次见到这张脸，但那的确是我的脸。不，应该反过来讲，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脸，但那不是我的脸”。在那场梦中，出现了黑暗的森林、诡异的仓库以及浑身是血的自己害怕被森林另一边明亮而美好的人们看到。令英惠印象最深刻的是血坑里的脸，那张似曾相识却又倍感陌生的脸，那张是自己却肯定不是自己的脸。不论是已与自己成婚的丈夫、照顾自己长大的父母，甚至是自己都无法清楚地认识自己。英惠面对到自己在梦中做出的怪异行为时，即清晰又陌生和恐怖，清晰的是自己真的做出了这些怪异的事情，陌生的是自己居然会真的做出这些行为。两种不同的心境交织在一起，让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
“我又做了一个梦”。
与第一个梦不同，英惠的第二个梦不断地重复着，并在梦中又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梦和梦之间不断循环和相交，让英惠记住了有人杀了人，过程是如此清晰，但谁杀了人，又是谁被杀了，这些问题却怎样都记不清楚了。“死者是被一把硕大的铁锹集中头部而死”。让人致死的凶器非常多，但英惠却偏偏梦到了“铁锹”。在《素食者》的后两章“胎记”和“树火”中写到英惠逐渐讲自己活成“一棵树”，不再食用食物，而只接受水与阳光。英惠也曾逃出精神病院“跟一个被雨淋湿的大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坡上”。英惠想成为一棵树，“在梦中倒立……身上长出了树叶，手掌生出了树根……”，她通过倒立，向树转变着，而铁锹便是彻底杀死一棵树的最常见的方式。“死者被一把硕大的铁锹集中头部而死”，英惠在梦中像树一般，被铁锹一铲一铲地撞击，最终死亡。被杀的或许是英惠，那么凶手呢？是英惠自己。“亲手杀人和被杀的感觉，若不曾经历便无法感受那种……坚定的、幻灭的，像是留有余温的血一样的感觉。”英惠用铁锹杀死了自己，不断地杀死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自己。在英惠的第二个梦中，死者和凶手都是自己，那么“那毁尸灭迹的人又是谁呢？那个第三者肯定不是我或你……”毁尸灭迹的另有其人，英惠所看到的只是“倒映在黑暗中的影子”这影子是“如此清晰”。本应无法辨认的黑暗中的影子确是如此清晰，无法辨认具体是哪一个人，但十分清晰的是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又或许是所有人。英惠也许并不是用眼睛所看到的，而是自己内心所想与个人经历所反映出来的。“所有的一切让人感到陌生，我仿佛置身在某种物体的背面，像被关在了一扇没有把手的门后面。”这清晰地描绘除了英惠当下的绝望。“没有把手的门”带来的感受与一面完整的墙壁不同。面对完整的墙壁，依靠自己的力量是完全无法突破的，给人带来的第一感受便是绝望。而“没有把手的门”不同，门是可以打开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方式逃离被关闭的地方而获得自由的事物，这便给人带了微弱的希望。但“没有门把手”却将这微弱的希望掐灭。门可以打开，可以通过它逃走，但自己却无法打开这扇门，也无法逃走。英惠知道自己的境遇，也许知道如何改变、突破，自己却无力改变、无力突破。这种先带来希望后将其灭绝后带来的失望与绝望，百倍痛苦于事物直接带来的绝望。
“一望无际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黑压压地揉成了一团。”英惠一开始的梦就预示着她不可能被拯救，只能陷入无边的黑暗与死亡之中，最终成为梦中“黑暗森林”的一部分。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罪恶的彼岸
——读《罪与罚》有感
◎王韶晨
《罪与罚》是俄国著名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于一八六六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所描写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贫困潦倒的落魄法学生拉斯科尔尼科夫斯基（该名字在俄语里是“分裂”的意思），因受到当时社会流行的风潮影响，自创了一套“超人理论”（早于尼采），认为给自己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是社会的蛀虫，而自己作为拥有强力意志的人，有能力也有必要为社会的进步清理门户。
主人公推崇拿破仑式的英雄并如此说：“像拿破仑这样的人，杀了人一笑而过。征战莫斯科，伤亡五十万大军，一句俏皮话就打发了，可我却不行。”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拥有思想知识的大学生，他残忍地杀害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以及债主姗姗来迟的妹妹。
但在此之后，他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最终在被迫沦为妓女的基督徒姑娘索菲亚的影响下，投案自首。被判流放西伯利亚，在这里他终于以忏悔的心情迎接了自己的救赎。
尼采曾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而《罪与罚》正好是这样的一本书，并深深影响了这位基督教世界孕育出的反叛者。也难怪尼采会有此共鸣，因为他与托斯妥耶夫斯基所处的时代，正好是资本主义发展迅猛的时代，如马克思语，“它使人与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金钱交易，就再没有别的联系了。”人们惊讶地发现理想中的理性王国并没有到来，无神论思想与机械唯物论的盛行，迫使人愈发坠入非理性的深渊。在失去一切人生意义的担保者以后，欧洲的罪恶仿佛变成了一种司空见惯的事件，人们可以为着自己口中的信条，将自己所犯下的罪如数抛到脑后。因此哲人悲痛的喊出“上帝已死”这一事实。人如今无所不能，但也愈发的空虚寂寞。仿佛马上就能在地上建立天国，也仿佛马上就要坠入无间地狱。
书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又何尝不是陀翁本人的缩影，一八四九年，托斯妥耶夫斯基就如那个年代的进步青年一样，渴望推翻沙皇专制的统治，所有关于革命，关于自由的思想都是那样的令他着迷，像本书的主角一样，认为自己身上有不凡的天命，仿佛“能看到这项正义事业在天际的曙光”。可他却遗憾被捕，在刽子手将要砍下他的头颅时，沙皇改判流放西伯利亚，在这段长期的苦役中，他的思想发生了深刻的转变。
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出现在了陀翁的身上，一方面是他年轻时，满怀对未来世界热忱的革命者形象，一方面则是口念阿门，敕令世人忏悔的保守者形象。而这些也同样对照了主角的救赎旅程，开始时他向往成为历史中的伟大人物而可以牺牲“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而最终迎来的是内心的煎熬与痛苦，所犯下的罪像附骨之疽，使他遍体鳞伤。如同中世纪的哲学家奥古斯丁所说的那般。“只要是人，能是怎样？他遍身诅咒，浑身带着罪恶的印记，他通身证明你（指上帝）拒绝骄傲的人。”主角便深陷这种不可推卸的罪恶之中。没错，人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与意志，但犯下这一切的人，却并非自己所想的无所不能，可以承担自由的代价。若没有一个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支撑与担保，人没办法去偿还这份债务。
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看来，这或许就是人类的“原罪”，人终归是有限者，而不是如上帝一般的无限者；人终归是无知者，而不是如造物主般的全知全能者。人没有能力，更没有理由，以绝对者的名义来审判别人。就连独战三大洲的拿破仑，也不过是黑格尔口中马背上的“世界精神”。哪怕这个人十恶不赦，也有自然的律法来惩处他，而轮不到有限的人。所以人必须为自己的罪行承担责任，哪怕文中主角有让别人冒名顶替自己坐牢的机会。但最终作者还是让他因上帝的爱而去自首。
这个简单的凶杀案件在作者的笔下意蕴丰富，在所有人都为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所作所为惋惜，或是为其残暴的行径所鄙夷之时，陀翁却以雄浑的笔力指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用爱来救赎罪恶。于是，就如两千年前的救世主突兀地出现在人间，被迫为妓的索菲亚也突兀地出现在了主角罪恶的生活里，如《圣经》所说的那样。“神却拣选了世间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索菲亚并不像耶稣那样是神之子，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妓女，需要时时刻刻带上沙皇政府所颁发的黄皮执照。可谁能说这个可怜的女孩不能代表着圣洁与救赎？她如同西斯廷壁画上的圣母，向眼前迷途的羔羊说道：“我们一同受苦难，也一同上十字架。”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说：“人不是因为有了信仰才跪下，而是在跪下时，信仰就随之而来了。”正是主角重新找回了自己良知的时候，他才通过信仰的爱实现了救赎。
终于，直到这一刻，主角才真正选择了认罪，是啊，人天生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人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曾经，拉斯科尔尼科夫这个分裂者不可抑制的，几近癫狂地肆意妄为，仅凭自己意志改造世界的超越性幻想终于消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灵魂的安宁。
这本书延续了陀翁一贯的风格，带有很强的宗教色彩，重点探讨了罪恶与信仰的问题，作者不仅善于描写当时社会的人文风貌，更善于把握人物本身内心的流动以及心理细枝末节的变化。从某些方面看，陀翁在书中对世人的忠告，无疑是再正确不过的预言。二十世纪以来的革命与战争都揭示了这一点，每一个国家与阵营都企图将某个物质载体作为“弥赛亚的化身”，认为自己有审判其他阵营和个体的权力。以自己所认定的真理对世界进行清算与改造，可最终却常常造成人类彼此间的屠杀和人道主义危机。但从另一方面来看，陀翁的预言，又显得过分忧心忡忡，暴露了他保守主义的本质。人是自罪恶而生，但人却能以必要之罪恶，成偶然之善。须知晓人的历史本身就是血战前行的史诗，人所造的法律本身就是应当补全的，革命为打破一个旧世界会杀人是罪恶，但重建一个新世界为救人亦是救赎。
陀氏由于自己早年悲剧的政治活动失败经历，而一步步投身于宗教的怀抱，却没有给出人们一条新路，所以人最后的救赎还是只能落到抽象的精神上去，更确切的说，是再次回到由东正教牧首元老所解释的宗教信条上去。可正如阿甘本所说，“每一瞬都是弥赛亚侧身而入的窄门。”仅仅获得精神上的安宁与富足，对沙皇所奴役下的底层人民来说是一种麻醉剂，它使得人人都可以获得廉价的爱与温情，是“精神的鸦片”。仿佛那真的是出自永生的主处的一样。一个个体的人所犯下的罪恶，可以通过宗教信仰解脱，但弥漫在整个社会罪恶的空气，却需要抛开冗杂的宗教信条，像《圣经》中所写的那般“那门是窄的，找到的人也少”。去勇敢的选择做崭新世代的先知与圣徒。因为每个时代都需要有殉道者与写“福音书”的人，所以应用行动去背起历史所赋予神之子的十字架。去践行“爱世人”这条准则，用爱的共同体实践，来完成拿萨勒人所未竟的使命。
重读此书，绝非为了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痛苦中寻找悲情共鸣，而是要看到身处罪恶彼岸的人将如何找到救赎。当理性被异化为对传统道德的全面反叛，那么个人主义便将成为人们不得不服下的毒药，主人公的疯狂举动正是这种精神不安的写照。万幸，索尼娅用她颤抖的双手捧出的并非是妥协的泪水，而是给予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救赎之路：唯有将内在忏悔的独白外化为共同体的对话，将孤独的受难升华为对他人苦难的主动背负，才能缝合世界被功利主义撕裂的伤口。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归途有光
◎马芳荣
喜欢未知，未知的新鲜感让我感到刺激，与此同时，又因其充满太多的不确定性，而感到担忧。就像，既渴望午夜惊魂的刺激，又怕其过于刺激，使心脏不能承受。出发前，还在对舍友豪言壮语，“终于可以感受一下晚上回家啦！”，结果却发现那一时的口嗨，实践起来是如此艰难。
火车载着我们，匆匆而过，不知多少人的人生。窗外灯光明明灭灭，从里向外望去，就像身处地球，遥望浩瀚的宇宙。看着一颗颗星星，一闪一闪，向后划去，逐渐消失于我的视野之中，过后，又是一片沉寂，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在心中期待起下一片星海的到来。
像打开了一个盲盒，一条江出现于眼前，江面上很恰切的出现了一道桥，桥的两边是闪闪的灯光，桥与灯光，一起映照在江面上，金光漾漾。光影交错间，下一幅画面闯入我的眼帘，车流中，一辆车十分醒目，它超越一个个同行者，以一种优美的姿态，消失于我的视线之中，就像亲眼目睹了电影中赛车的场景一般，久久不能回神。我看着，灯光拼命的从楼宇中透露出来，想要给这些匆匆而过的旅客，一些慰藉、一些温暖、一些独属于这座城的印记。
白天总是亮堂堂的，光亮对于人们来说，稀松平常，自然也就不懂其珍贵，到了晚上，黑暗来临之时，价值方显。暗夜中的光芒，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有了光，便会不自觉的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可信赖的。就像白天，独自行走也不会惧怕，一旦到了晚上，即使几人成行，心中也不由得空落落的。
此时，光总是一段一段的出现，每当黑暗来临，我就会不自主的期待，下一次光明的降临，虽然知道总会出现的，却也难免有时会等的不耐烦，焦躁不安。想起以前《查理九世》上讲的幽灵列车，每隔几个隧道，火车上就会少几个人，即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内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害怕，而这时，那明明灭灭的灯光，便是我唯一的救赎。此时此刻，不由得想要感谢一下，这座城中的人，感谢他们照亮了我的归程。
黑暗中的城市总是安静的，就像装了消音器一样，但局部依旧聒噪，比如火车站门口。
“女子，你去哪？”
“坐出租吗？”
在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每句都听得我心里发慌，只好加快脚步，假装我是一个矫健的聋子，即使知道他们并无恶意。
阳光就好像无形的杀虫剂，让我感到安心，如果没有阳光，月光也微暗，那么就浅借我一缕灯光，让这漫漫长夜，不至于如此难熬。
终于，“女子，回来啦。”一样的称呼，不一样的感觉，伴随着母亲亲切的话语，一夜的风尘仆仆，在此时都有了意义。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尘埃中的传奇
◎杜 怡
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未去到过远方，大半辈子的辛苦都献给了他所热爱田地，只有那芬芳的泥土上留下了他的痕迹，太阳的炽热压弯了他的脊柱。
我的爷爷，一个普通极了的农民，和大多数农民一样，早出晚归，勤勤恳恳，穿最普通的汗衫，吃最简单的饭菜，过最朴实的生活，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繁华绚烂，只是很纯粹很简单地过生活，和田地做了一辈子好朋友。每每听着他的故事，却总能给我一种不普通的感觉，就像是尘埃中却透出了珍珠的光芒，这些光芒不必让众人知晓，却足以称得上是传奇。
对土地他是认真的。镇上村民都会分到一定的田地，会有好的田带上不好的田，一般的农民远一点的田就不要了，种着又累又麻烦，爷爷就便宜一点把田买下来自己种。虽然要在天还黑时就背着农具走更远的路，偏的地方还往往只有他一个人独自耕种，但对于他而言，多种一点也是好的，也许风留下了他的痕迹，黑夜知道他的勤劳。爷爷总能在一年里很好地规划出怎么种蔬菜，即使他只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农民，这个季度要种水稻，那几个月要看好西瓜，还有玉米、茄子，豌豆……西瓜种完后要种上什么，什么和什么一起种最好，他都有一套有条不紊的方法。连上他卖西瓜算价钱的快速反应，即使是听他人的转述，我都要不由自主地感叹他土生土长的数学思维。
和爷爷最亲的还是西瓜。爷爷种了二十多年的西瓜，那一方瓜地就是他每年夏天要守护的地方。在西瓜还很小时，爷爷就能看出好坏，把田地走一遍，挑出好西瓜做上标记，等成熟了卖个好价钱。夏天的晚上，他会搭上简单的草席守着西瓜地，因为总会有人偷西瓜，不知道那些在西瓜地的夜晚，爷爷是不是幻想过“西瓜梦”呢。其实种了那么久的西瓜，爷爷从未挑上一个好的西瓜犒赏自己，他吃的都是那些未来得及摘下来，在田里就炸了的瓜，为了什么呢，我还不能真正明白。有一年因为气候、水土各方面的原因，西瓜长得都不是很好，好不容易有一个又好又大的，爷爷就立马抱上这个好几斤重的西瓜，走十几里路给在南黎的儿子送去，这也算是他朴实无华的爱吧。
在我小时候，曾看过爷爷做山粉面，一步一步，特别厉害的样子，那双干农活粗糙的手也能是心灵手巧的。做山粉面的时节里，会有人上门请他做，他也会背着工具去探访一个又一个村，询问谁需要山粉面，需要的话他会留下来挣点手工费。山粉面可不好做，爷爷要先用适量的山粉和适温的水搅拌好山粉糊，再放入特殊的屉子里蒸煮，一层一层铺上去，要时刻关注着，一层蒸熟了才能覆盖上下一层，蒸煮的时间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面才会好吃；然后将成型的山粉块倒在板上自然放凉，这个需要时间；等山粉块完全固定好后就要用特殊的工具将山粉面慢慢刨下来，从上到下力度适合，得有极大的耐心，否则不是面断了，就是面的宽度不一样，爷爷有经验，有技巧，刮下的面均匀得可以和机器一比；最后将面一把一把分好卷个圈，放到晾晒席上晾晒，几天后就能吃到又韧又软的山粉面了，品尝到细心认真，和暖暖的归属感。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所有蒸山粉面的方法没有人教给爷爷，毕竟挣钱的手艺师傅是要留给自己的，爷爷想学只能自己慢慢去琢磨出来，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他。
爷爷是一个虽然贫穷却勤劳的人，贫穷使他的前半生过得很苦，勤劳使他在后半生盖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生活慢慢地转好。
爷爷也有童真有趣的一面，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山间抓鱼抓螃蟹，空闲下来的时候他总带着我的爸爸抓一大桶螃蟹，这足够让他开心许久了。
爷爷还有好多好多技能，就像我心里的超人一样。
我的爷爷很普通，过了辛劳的一辈子，却也是传奇的一辈子。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三 月
◎赵萍君
三月，春光明媚
三月，草长莺飞
三月，我用手攥紧春天
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
你们的名字
三月，我用眼收集暖阳
在蔚蓝的天空下，写下
属于你们的诗行
我要写你
用满天星光温暖父母的风烛残年
用嘘寒问暖抚慰孩子崎岖的成长
我要写你
用贴心的陪伴润泽爱人的心田
用坚强的臂膀划动家庭的小船
我要写你
用温暖的话语慰藉友人的明天
用知识的火焰撑起事业的风帆
我要写你
用严格的自律践行一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
用无悔的芳华繁衍生生不息的子民……
我要写，你的
风华正茂。也要写
你步履蹒跚的背影
我要写你日渐粗糙的皮肤
写那些被生活一次次捆绑
又挣脱时留下的伤痕
和凝结的厚重
我要写你花白的头发
写被岁月洗礼后
银色的纹理上走失的青春
和沉淀的晶莹
我要写你布满皱纹的眼睛
写历经风霜后的浑浊
和深藏的平静
我要写你或平坦，或蜿蜒的一生
写你开过的花、结过的果
走过的路、淌过的河……
我要写历史的你、现在的你和未来的你
写你像山脉一样起伏绵延
像海洋一样奔涌浩瀚的生命……
我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们的孩子
以及孩子的孩子……
让他们牢牢地记住
这世上，有一个伟大的名词
它叫“女人”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在一面镜子中感受深渊
◎庞 洁
清晨
我开着音乐打扫屋子
养生壶里的汤药溢了出来
我却全然不知
一锅汤药最后只剩下几口
有多少喝多少
喝不下去了不如换成咖啡
苦和苦不一样
——这是天意
抬头对着镜中，我笑笑
出门散步
用识花软件认识每一株花草
再次相遇的时候
依然要像脸盲症患者般辨别
有时候我一字一句地抄古书
以对抗日渐衰弱的记忆力
时间在我身边潺潺流淌
有时候它们是窗外幼儿园喇叭的声音
有时候是楼上的电钻声
关于伟大的艺术我已不再迷信神祇
研究药食同源的时候我依然这么想
让我惊异的是
我对平庸的生活日渐拥有了无比的耐心
比如此刻
突然为镜中的自己所打动
甚至热泪盈眶
仿佛初次邂逅的人
有人在这个世界里沉湎享乐
从一面镜子中看
却是捷足先登在受难
所有黑洞般的思考
最后都如尘埃落在镜子上
每天我将其擦拭得锃亮
我凝视镜子的时候感受到深渊
我不顾一切地跳进其中
如同我毫不犹豫地来到这人世
作者简介：庞洁，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著有诗集《从某一个词语开始》《诗面庞》，随笔集《孤意与深情：<诗经>初见》等，作品见于《诗刊》《作家》《星星》《青年文学》《文艺报》等报刊，有诗作被翻译为英文发表。入选陕西省“百优作家”、首批西安市“百青人才”，曾获柳青文学奖、百花文学奖、陕西青年五四奖章等。
她 们
◎李小洛
我又想起她们
想起我的另外两个姐妹
张爱玲，狄更森
不知道她们现在都在哪儿
干些什么
是不是和我一样
在夜深里喝酒
写诗，面对着天空发呆
是不是她们也在想我
想留在家里的月光和钢琴
在这个春天
我想念着她们
想念着从前我们
一起穿过两道篱笆
走进郊外的麦田
我穿着和她们同样的高跟鞋
同样的长筒袜和丝巾
傍晚了，我们走到了一个水塔的附近
看着高高的塔尖
从塔尖上流下来的河水
看着远处更高的塔吊
像一个独臂的巨人
我们曾是那样的快乐。那样地
爱着那些喝水的人
只是，她们
步履缓慢；需要不断地
停下来，停下来歇一歇
等一等，那些后面的人
作者简介：李小洛，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生于陕西安康，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康市文联副主席，安康市作协副主席，安康市政协委员。二零零四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参加第二十二届青春诗会。代表作品有诗集《偏爱》《我的三姐妹》等。曾获第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郭沫若诗歌奖、柳青文学奖等。
春 寒
◎韩盼锋
在料峭的风里
春，蜷缩着身子
阳光的温度，被寒潮窃取
花蕾在枝头颤抖，梦被冰封
燕子尚未归来
天空缺失灵动的翅膀
思念的线，断在云深处
春寒是季节的一次叛逆
冬的余威妄图卷土重来
可大地的血脉，已在悄悄涌动
绿色的火苗在枯草下燃烧
破冰的声响，隐约可闻
春寒，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
当第一缕东风
撞开紧闭的门
春天终会昂起头颅
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灿烂
作者简介：韩盼锋，陕西洛南人，现居西安，业余热爱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多个报刊、杂志、网络及微信公众号。
等春天
◎付乾坤
静静守候，静静守候
等太阳给一个温暖的问候
等笑颜如花
等美丽动人的春天绽放
我要挽起她的手臂
亲吻明媚的阳光
我知道热烈的心格外明朗
我要欢快地走向理想
等不变的模样
等温柔的时光
等一场改变
湮灭十万两惆怅
作者简介：付乾坤，笔名付大坤，河南商丘人，喜欢读书，常写诗歌。四川文化频道2021届签约作家，长河文化网2021届签约作家。
春日重逢
◎管朝莉
你，踏过冬的荒芜，
穿越冰封的边界，
携一缕风，
行于春日旷野。
春风，轻抚脸庞，
花香在空气中弥散。
我，伫立于时光驿站，
盼梅枝凋零，柳丝轻扬。
怀揣一捧欢喜，
于明媚中徘徊，
细数那些被岁月偷走的玫瑰。
春的穹宇，湛蓝如洗，
阳光倾洒，暖意潺潺。
惬意的宁静中，
恭候，心随风起，
直到幽梦化作虹霓。
忽而，谁轻触我的衣角，
蓦回首，是数朵娇艳的新红，
在枝头绽放密语。
这细雨如织的晨曦，
惊艳了世界的瞳孔。
是你，是你来了吗？
此刻，我的心，在微微颤栗。
春雨如丝，微风依旧，
却难掩你神性的行踪，
春光乍泄，江碧鸟白，
如此沉醉，如此动人心弦。
仿佛一枚喻词
你踏过青石，
带着鸟鸣与花香，
每一步都是春日的诗行。
凝视你，我泪眼婆娑，
所有的期盼，这一刻竞相怒放。
彼此并肩而行，走过那片花海，
喜鹊报喜，蝴蝶翩跹，
似在温习一场久别重逢的欢愉。
春日的暖风，轻轻拂过脸庞，
带着花香，带着希望。
你说，这一路走来，有风又有雨，
但心中总归拥有这片春光。
我，在漫长的等待中，
学会了用希冀，点燃每一个清晨。
此刻，春日正好，时光悠长，
彼此携手，走过命途的崎岖不平，
而重逢，是一阙春的颂词，
静静地流淌，回荡在光阴的长河
作者简介：管朝莉，陕西商州人，陕西青年作协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商洛作协会员。
文学地理学空间视角下唐诗中“商山”的建构及成因
◎任梦池
商山是一个地理名词，既专指丹凤县的商镇之山，也泛指商洛延及蓝田的山脉，其虽不如泰山、华山、黄山等闻名遐迩，但胜在高峻奇美、历史积淀厚重，被列入《名山记》中，成为山岳文化的一部分。唐以前史籍和诗歌中偶有提及商山，唐代则迎来描写商山的繁盛。特别是在诗歌中，其别具风味的自然人文资源被诗人们反复书写和吟咏。从而赋予了商山抒情写志的文化符号。
“文学地理学认为，文学有三个空间。第一空间，是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第二空间，是文学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建构的，以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为基础，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想象、联想与创造的文学地理空间;第三空间是文学读者根据文学家所创造的文学地理空间，联系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审美感受所再创造的文学审美空间。”唐代诗人从商山的自然地理空间维度出发，对景物风貌进行了描绘，同时，客观景物又触发了诗人的主观情感，在时代社会的波澜中和地域人文的因素等的作用下，形成了丰富多维的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从而使商山从地理名词变成了具有丰厚意蕴的文化之山。
“商山”的确立
从商山之名的由来，商山位置的界定，广狭义商山之分，到唐以前典籍对商山的记载，商山便有了自然与文学地理空间的多方面书写。
（一）商山定名及其界定
商洛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是个多山地区。仅商州境内，在《明清商洛地方志丛书·商州分册》中，康熙《续修商志》的山川篇中就记载了四十六座山。其中有一座位于今商洛市丹凤县商镇丹江南岸因形似“商”字得名风景秀丽的山———商山。对于商山的界定，历来有狭义、广义之分，既可专指也可泛指。
商山定名：
关于商山之名，多认为具体指商洛市丹凤县商镇之山，有两种说法：一说仓颉造“商”字而名。相传仓颉在洛南阳虚山造字后，又于丹江依据商山山势起伏，造出“商”字，人们便将仓颉留步造字之山称为商山。仓颉于洛南阳虚山造字《陕西通志》载：“阳虚山在县西北一百里。河图玉版云：仓颉为帝南巡，登阳虚之山，临玄扈之水，灵龟负书以授之。”《明清商洛地方志丛书·商州分册》：“阳虚山，在县西北百里，古云仓颉造书于此。”这也是说“商山”源于仓颉造“商”而名;另一说认为因此山形如“商”字，故名商山。《关中胜迹图志》中记：“商山形如商字，汤以国为号，郡以国名。”《明清商洛地方志丛书·商州分册》“山川篇”也说：“商山，东八十里。因山形如‘商’字得名。”从以上可知，商山之名源于其山势形貌，以此山形似“商”字而名。
商山的界定：
对于商山的界定自古以来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商山专指位于商洛丹凤县商镇四皓所隐之山。《史记》中载：“商阪即商山，在商洛县南一里。”商山还有“地肺山”“楚山”之名，《通鉴地理通释》卷五载：“商山在商州上洛县南十四里洛南县南一里亦名地肺山、楚山，四皓所隐。”余力、余方平则明确指出：“商山专指丹凤境内商镇南一公里，丹江南岸，海拔一千一十米，与汉初四皓隐逸有直接关系的商山。”等等。而广义的商山是指陕西省东南部秦岭山系中一脉。《关中胜迹图志》卷二十五“名山”引州志云：“自乳水之南，山皆曰楚山。自流峪口以下，丹水之南，皆曰楚山。”楚山即是商山，二者可互称。雷文汉在《商州四皓庙四皓墓稽考———兼论商山即楚山》中写道：“商山在商州区南十华里，它西起商州区南面的流峪口，并丹江东下，止丹凤县东绵延百余里统称商山或楚山。”文中的商山泛指丹凤县东南的连绵的山系。白居易《仙娥峰下作》：“商山无数峰，最爱仙娥好。”也即在唐代商山指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唐代诗人司空曙的《登秦岭》：“汉阙青门远，商山蓝水流。”杜牧的《入商山》：“早入商山百里云，蓝溪桥下水声分。”把商山和蓝水相连，这时的商山又是沿着商洛市到蓝田县蓝桥河两边的山脉。由此可知，商山不是某座具体的山，是一系列的山脉，文化意义上的大商山至此成了商洛境内和延展到蓝田县的山脉的统称。唐诗中的商山多不确指，因而广义的商山则是本文的研究对象。
唐以前“商山”书
商山作为山名，在唐代以前人们关于它的书写并不多，大多作为一个地理名词或与四皓相关联出现在史书典籍中，都是关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历史的客观叙述，很少对其进行文学描述。前者如《史记》中商山的地理位置，其他有《晋书·列传第二五》《晋书·载记第二七》《魏书·列传第六七》《隋书·列传第四三》《魏书·列传第六七》《北史·魏本纪第六七》《北史·列传第二四》等都约略涉及了商山的地理自然环境；后者像《后汉书·列传第四三》《隋书·列传第四二》《北史·列传第五一》《北史·列传第七六》等提到了商山四皓的历史典故。
诗歌中关于商山的书写并不多，直接描写商山的有先秦四皓所作《采芝歌》：“漠漠商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又曰：“昊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巍巍。岩居穴处，以为幄茵。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往矣，吾将安归?”其诗描写了归隐商山的生活，道出了归隐之因，表达了自己精神上的放意肆志。更多的诗歌是以写商山四皓为主的，一方面直接描写四皓，赞扬其高贵的品格，如建安时期曹植写《商山四皓赞》：“嗟尔四皓，避秦隐形。刘项之争，养志弗营。不应朝聘，保洁全贞。应命太子，汉嗣以宁。”文中对四皓的人生智慧和巨大成就进行了歌颂，赞扬了其审时度势的人生智慧和保全贞洁的高尚品格。另一方面，以商山作为四皓隐居之地来写隐逸，如东晋末陶渊明晚年所作《桃花源诗》“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黄绮是四皓中的两人，伊人代指生活在桃源中的人，作者以四皓隐逸商山，伊人避进桃源的事，表达了同四皓一样的政治理想和美好生活情趣。另一首《赠羊长史使秦经商山》也流露出对四皓隐逸的仰慕之情，文中写道：“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多谢绮与甪，精爽今何如?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驷马无贳患，贫贱有交娱。”四皓安贫乐道的隐逸精神与陶渊明的生活情趣相一致，成为寄托作者情感的载体。同样以商山寄隐逸的还有南朝吴均，他在《发湘州赠亲故别诗三首·其二》中写道“问余何意别，答言倦游归。徒劳易水布，空负洛阳衣。怀金无人别，抱玉遂成非。安得久留滞，商山饶白薇。”道出了自己怀才被毁、归隐山林的愤恨和无奈，以四皓的归隐自我宽慰。再如江淹《感春冰遥和谢中书诗二首》、庾信《奉报寄洛州诗》《谨赠司寇淮南公诗》皆把商山作为四皓隐居之地来歌颂。总之商山作为四皓隐居之地，与四皓一起成了文人抒情写志的媒介。
唐代以前关于商山的描写以史书为主，在曹植和陶渊明等的歌咏下，商山从史书进入诗歌，由自然地理转变为抒情写志的文学地理，人们对它的认识也由一个客观层面进入到主观情感文化意蕴层面，从而实现了商山在文学空间上的建构。
空间视角下唐代诗歌中的商山书写
唐代对商山的描写，达到空前的繁盛。据笔者检索《全唐诗库》得出有七十余位诗人围绕“商山”展开了唐诗创作，题目和内容包含“商山”的有一百一十多首。其中白居易最多，有十九首，杜甫有八首，杜牧和元稹各有六首，王维有四首，耿、许浑、黄滔有三首。最少的也有一两首，如孟郊、温庭筠、李白、陈子昂、骆宾王、齐己等五十余位诗人。这些诗中既有直接吟咏商山风物人情的，如杜牧《商山麻涧》中秀美的麻涧风光，惬意的农家生活，再如李白作《商山四皓》来歌咏四皓高尚的品格。也有间接涉及商山景致文化的，如白居易归隐洛阳后写《答崔十八》一诗念及的清泉白石，王维半隐终南山时引四皓典故以自喻，为商山积淀了丰厚的文化意蕴。
诗由心生，围绕商山的诗歌创作，寄托了诗人对功业、人生乃至社会的种种思考与反思。商山也由一个地理名词成为能抒情写志的文化之山，较之唐以前的史籍和诗歌，在唐代诗歌中其范围更广，内涵更加丰富。在客观自然空间的书写中，诗人们不但着意去描摹景物的清秀，而且对山形地貌的奇特也注入了大量笔墨。同时在对自然景观的塑造中，诗人们也会为自身的经历不同产生心理变化，因而商山在其笔下完成了情感营造，具有了文学地理空间的深厚内涵。
（一）自然地理空间
唐诗中的商山是秀美且奇丽的。山水胜景之美素受文人喜爱，商山位居秦岭南麓，兼具秀美奇丽之姿，对文人来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于是他们借着诗歌把对自然的欣赏抒发出来，既赞叹它的清新、幽静，也歌咏它的奇险、奇特。在写景时突出商山风光的主要特色，一方面描写植被葱郁、溪谷幽静下的清幽之美;另一方面叙述景致的奇险、风物的独特，呈现出不同的景观审美特征，从不同的角度展现并丰富了商山的美。《辞海》中载：“商山，在陕西商洛市东南。地形险阻，景色幽胜。”
商山之美不是一种绚丽之美，而是一种清幽之美。独特的自然气候使得商山风光秀美，环境清幽。“这里的树木皆怪、枝叶错综，白云忽聚忽散、幽幽冥冥，有水则晶莹似玻璃，清澈见底。”而唐人的诗作中也多展现商山的清与幽，从摄景、选词的角度，皆呈现景致的自然、清新之美。如白居易《仙娥峰下作》写道：“参差树若插，匼匝云如抱。渴望寒玉泉，香闻紫芝草。青崖屏削碧，白石床铺缟。”诗人选取“绿树、白云、寒泉、芝草、青崖、白石”等富有代表性的自然景物，描绘出了一幅山清水秀、白云素石的自然美景，没有艳丽的色彩，却深入人心，而清泉白石更成了商山的地理标志。此外，诗人在描写景色时选取的都是素净、淡雅之词，多“清”“白”“净”“碧”“青”“绿”等，如李端的“云中采药随青节，洞里耕田映绿树”，李白写“云窗拂青霭，石壁横翠色”，以展现清新之景为主。在遣词造句上，落笔于商山的幽静之态。如王维的“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白居易作“池色溶溶蓝染水，花光焰焰火烧春。”“漾涟漪”“溶溶”二词道出了商山之水不是飞湍瀑流而是静中含动，宁静、清幽的。又因山高林深，诗人多记幽深之感，如刘禹锡说“商山夏木阴寂寂”，李端也道：“南入商山松路深，石床溪水昼阴阴。”选用“阴”“寂”“深”等字，虽未直言其清幽，却能从字中深切感受到林木葱郁，清泉潺潺下的幽深、幽静。景物营造的意境是清静而不空寂的，如赵嘏的“和如春色净如秋”“当昼火云生不得”写出了春夏之际天高而不空寂，云净却不单调的静态美，再如王维《送李太守赴上洛》一诗写商山路因种种景物和行客富有动态的生机美，“行客响空林”一句更是以行客的动衬得山更静。
商山之美也不是一种壮美，而是一种奇美。诗人从商山的地形、地貌入手，描写奇险景致。商山地处秦岭腹地，地形虽相对平缓开阔，但仍有艰险之处，既有南方山之秀丽又有北方山之险峻，如韩琮的“碧涧门前一条水，岂知平地有天河”，黄滔写“饮马高坡下，哀怨绝壁间”，“平地”“天河”“高坡”“绝壁”等词道出了商山的开阔、险峻。再如韩偓《商山道中》：“云横峭壁水平铺，渡口人家日欲晡。”绘出了峭壁野渡之奇险。地貌上以中低山为主，群山连绵、沟壑纵横，如孟郊写“商山无平路，楚水有惊潈”直言商山的不平，齐己叹“叠叠叠岚寒，红尘翠里盘”以“叠”“盘”二字表明山路的蜿蜒崎岖。此外，多记特色风物，如王贞白以“昼烧笼涧黑，残雪隔林明”写出了商雪皑皑，洁净无瑕之美，温庭筠的“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则体现出枳花洁白繁盛的特点。贯休的《过商山》更是以天台、猿啼、仙鹤等出尘的商山美景，表达艳羡出世之情，再如苏广文“烟霞洞里无鸡犬，风雨林中有鬼神。黄公石上三芝秀，……醉卧白云闲入梦。”同样写出世之情，这里安静闲逸、远离尘嚣，还有延年益寿的芝草，可谓人间仙境。这样富有特色的风物在唐诗中还有很多，如白居易《红鹦鹉（商山路逢）》中罕见的红鹦鹉，还有红艳的“山石榴花”，曹松写的“麝香”等。诗人在写商山时挑选的都是富有特色的事物，展现出风物的奇特。
唐人写商山时不论是择景、用词还是意境的营造都着力体现其清幽之美，而景物的选取也以奇险、奇特为主，展现它的奇丽之美。
（二）文学地理空间
山川自然风物的形态各异，展现出不同的地理特征。诗人在对客观的自然景致进行文学再造的点染中，加入了自身的命运遭际，投射了主观情感，这时自然地理空间便在诗人的情感作用下呈现出不同的生命体验，构建成文学的地理空间。
１.幽静、怅惘与隐逸
唐诗中的商山是一座隐逸之山。商山静谧安宁的环境，舒适简淡的生活，在先秦时期就曾被四皓歌咏，唐人也多以这样的环境和生活可作为隐居之地来传颂，在这里往往油然而生出世之情，所谓“千万人间事，从兹不复言”。而提及商山与隐逸，不可避免地提到“四皓”，作为隐逸的文化符号，唐人在以四皓表达隐逸之情时与商山相连，继承了魏晋以来将商山作为四皓隐居之地来代指四皓及隐逸文化的传统。
其一，环境适合隐居。因其自然环境山清水秀，宁静清幽，诗人在仕途失意时，历尽沧桑后借自然山水之美陶冶心灵，蕴藉仕心，以寄隐逸之情。元和十年（公元八一五年）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途经仙娥峰时写道：“参差树若插，匼匝云如抱。渴望寒玉泉，香闻紫芝草。青崖屏削碧，白石床铺缟。向无如此物，安足留四皓。”道出了这里不仅有清泉白石、延年益寿的紫芝，而且山高林深，环境清雅，这样的风景抚慰了被贬的抑郁之气，让诗人获得心灵的自由与精神的超脱，成为诗人的心隐之所。这样的环境淡化了尘心，平和了心境，李廓《赠商山东于岭僧》一诗“商岭东西路欲分，两间茅屋一溪云。师言耳重知师意，人是人非不欲闻。”在清幽、静谧的环境下诗人生出不问世事的淡泊心态。王贞白也说“我待酬恩了，来听水石声”表达了自己对酬恩后归隐的期许。此外，商山人性淳朴，生活闲适，人们安居乐业，过着如桃源般的生活，一些诗人在仕途疲惫中艳羡这样的生活，生出归隐之情。如元稹《归田》中写道：“我亦今年去，商山淅岸村。冬修方丈室，春种桔槔园。”这首诗作于诗人三十七岁（公元八一五年）辞荆州刺史归田之时，通过描写舒适悠闲的村居生活，表达归隐的乐趣。更甚者还有将商山中人看作隐居之人来表达归隐的想法，天宝四载（七四五）李白被排挤离京时与商山中人饮酒对酌兴起作《山人劝酒歌》叙述了山人自由自在、不为功名所累的生活，因自己也有喜隐居的一面，所以文末以“意气还相倾”道出了自己与山人意气相投，表达了隐逸之乐。商山有美丽迷人的自然风光，舒适闲逸的自然生活，诗人可以于此移情换性，放逐心灵，以寄心隐之情。
其二，四皓作为中国隐逸文化的象征。部分诗人借四皓隐逸来言心隐之志。唐代文人积极入仕倾向明显，但在现实中屡次碰壁，傲世之志无法实现时，四皓便是他们的心灵归宿，诗人以四皓或与其相关的事物来表达归隐之志，如白居易在《读史五首》其二中写道：“商山有黄绮，颍川有巢许。何不从之游，超然离网罟?山林少羁鞅，世路多艰阻。”此诗作于元和五年（八一零），诗人好友元稹因得罪权贵被贬江陵，文中司马迁、嵇康的不幸也是好友的处境，展现了官场的黑暗，表达了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要追随黄绮、巢许归隐山林，远离世俗羁绊的思想。而这种情怀在隐居洛阳后更加强烈《题岐王旧山池石壁》一诗：“黄绮更归何处去，洛阳城内有商山。”表达了自己决心效仿四皓的态度，体现了由“吏隐”到“中隐”思想的转变。同样言隐逸之志的还有李德裕“遥羡商山翁，闲歌紫芝秀”，许浑“更欲寻芝术，商山便寄家”，这里的“商山翁、紫芝、商山”具代指四皓，诗人以瞻仰或追寻四皓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隐逸之志，商山与紫芝更是成了四皓与隐逸的文化标志。也有诗人认为四皓隐逸是在傲世之志得以实现的基础上，用隐逸来抒傲世之志。如李白在唐玄宗天宝四载（七四五）春，离开长安拜访四皓庙时作《商山四皓》：“白发四老人……功成身不居……万古仰遗则。”对于天性狂放，一生追求功名的李白来说，认为四皓隐逸是在功成名就的基础上，因此他既肯定了四皓定汉的历史功绩，又赞扬了四皓功成不居，退隐山林的高尚品格，在追慕四皓隐逸的同时亦是对四皓功成名就的仰慕。再如许浑《送陆拾遗东归》中“东归自是缘清兴，莫比商山咏紫芝”，诗人以四皓为衬托，谓陆拾遗此去并非归隐，而是建功立业。商山四皓文化内涵丰厚，诗人根据自己遭遇、心境的不同，选取不同的侧重点，以表达不同的情感倾向，但主要以其象征的隐逸精神为主。
诗人从自然、人文环境的角度道出了商山适合隐居的优势条件，当这些奔波于仕途的文人经过此地时，不免受环境影响生出隐逸之情。加之商山有象征隐逸精魂的四皓文化，唐人于傲世中受挫时，多以四皓隐逸来言心隐之志，使得商山与四皓及隐逸紧密相连。
２.济世、恋阙与名利
唐诗中的商山是名利之山。商山可指连接秦楚之间的商山路，裴夷直《下七盘》“商山半月路漫漫，偶值新晴下七盘”，写于作者回京过七盘岭时，据《唐代交通图考》可知七盘岭在蓝田县以南，过后便是蓝田关，为回京必经之地，而“商山”与“半月”连一起可以明显看出是商山路，而非商山。再如齐己《过商山》“叠叠叠岚寒，红尘翠丽盘”，诗人描写了商山路上的寒冷和艰险，《唐代交通图考》写道：“商山道自武关至蓝田，皆行山中，始出险就平，兼以山谷幽邃，而增感兴。”诗中涉及的地理名词或风貌景观为商山路独有，而商山路、商山道也多次出现，如赵嘏《商山道中》、贯休《商山道者》、司空曙《望商山路》等。在唐代，这条路是南方士人求取功名或官员升迁调任、出使外放的必经之路，王贞白亦说“商山名利路”，诗人也多抒发求取功名的情感体验。
诗人表达求仕成功的喜悦。元和十年（八一五）春，元稹奉诏回京时于武关作《西归十二绝句》，其二“两纸京书临水读，小树桃花满商山”以满山的桃花表达被贬五年后回京时喜悦的心情。也有写应制之喜的，如王维的“商山原上碧，浐水林端素”，刘宪的“商山积翠临城起，浐水浮光共幕连”，皆以商山、浐水的好风光，表达仕途顺利的欢喜。还有些诗人表现出对功名的执着追求，体现精神世界的积极乐观。如王贞白《过商山》：“明朝弃襦罢，步步入金门。”引用汉代终军弃襦的典故，表达了自己追求功名的决心，再如司空图《商山二首》其一：“国史数行犹有志，只将笑谈继英尘。”以要步英杰之前尘，表达了誓愿建功立业，在史书上占据一方位置的高远志向，充满进取之心，少苦吟之气。
行走在这条路上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对仕途不顺的悲叹，像白居易、杜牧、元稹、柳宗元、韩愈等都是仕途失意者。他们在名利路上浮浮沉沉，不免发出求仕艰难的悲叹。一方面，诗人通过路途的艰险崎岖来表现求仕的艰辛。商山路崎岖难行，《唐会要》卷八十六“道路”载：“商山路，七百余里皆山阻，行人苦之。”环境恶劣，且贬谪之人还要面临“猛兽袭人、寒冷冻伤。”冬季行旅更加困难，“商於古道的冬季山区易受积雪影响。”唐人在诗歌中也多次展现山路的崎岖艰险。如黄滔的《过商山》：“燕雁一来后，人人尽到关。如何冲腊雪，独自过商山。羸马高坡下，哀猿绝壁间。”此诗是作者再次赴京时所写，抒发了自己功业未就，满天风雪中还需独过商山的慨叹，从“高坡、绝壁”等词足以见得道路的艰险难行。再如孟郊《商州客宿》“商山风雪壮，游子衣正单。”诗人以“壮”来形容凛冽的风雪，道出了冬季风雪交加的行旅之苦。但行路之苦怎抵内心之悲，遭遇贬谪意味着理想破灭，政治抱负难以实现，此时诗人多痛苦、惶恐之感，杜牧于会昌二年（八四二）离京南下，再次踏上商山路时有感而发作《入商山》“早日商山百里云，蓝溪桥下水声分。流水旧声入旧耳，此时呜咽不堪闻。”旧水入旧耳，但这番听到的却是呜咽之声，悲伤的溪水是其悲苦内心的写照。漫长而孤单的路途，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著名晚唐诗人温庭筠于大中十年（八五六）被贬随州途中写《商山早行》一句“客行悲故乡”点明了思乡之情，结尾更是以“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道出了无数游子的共同感受，张乔写“春去计秋期，长安在梦思”，司空曙叹“从此思乡泪，双垂不复收”都是贬谪之人的羁旅愁思。被贬之人行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路途的艰难、境况的窘迫、内心的痛苦使得诗人多叹求取名利之艰辛。另一方面，诗人通过旅途的多次往复，表现求仕之路的曲折与漫长。唐代文人多在宦海沉浮，屡次奔走于商山路已是人生常态，白居易《登商山最高顶》“七年三往复，何得笑他人”这首诗作于开成二年（八三七）诗人第三次走在商山路上时，寥寥数语却道尽了求仕之路的波折与漫长，以及在宦海浮沉的辛酸苦楚，韩琮也发出了“五度经过此路驿”的悲叹。名利场中的身不由己，仕宦荣辱的瞬间，使诗人产生了前程难测的迷茫，如杜牧《除官赴阙商山道中绝句》“我来惆怅不自觉，欲去欲住终如何”，这首诗作于开成四年（八三九）自宣州赴长安任官之时，虽是入京之作，却无喜悦之情，人生的无奈、仕途的难测皆体现在“惆怅”“如何”二词中，白居易更是问及“这回归去免来无”。在这一来二去的贬谪中诗人的青春年华被蹉跎辜负，如司空曙由贬谪处返京时叹到“空残华发在，前尘不堪思”来往于商山，奔波于仕途，诗人在追名逐利的途中年岁渐老。而宦海的浮沉也摧残、煎熬着文人那颗仕宦之心，如黄滔的《商山赠隐者》：“谁不相逢话息机，九重城里自依依。蓬莱水浅有人说，商洛山高无客归。”诗人以自己的人生路揭示出盛世中士人辛勤奔波的普遍现象，展现了自己漂泊的境遇和复杂的内心世界，在《过商山》中更是以“此心无处说，鬓向少年斑。”道出了仕心的疲倦。诗人多次奔波于仕途，汲汲于名利，内心的惆怅复杂之情如何能用只言片语道出。商山路是名利路，诗人通过描写这条路上的名利浮沉，抒发自己对功名求取的不同体验，既有求仕成功的喜悦，也有仕途坎坷的悲叹。进出商山便意味着进出名利中心，唐代诗人创作了大量描写商山路上的名利浮沉之作，使商山成为名利之山。
总之，唐代诗人从第一空间角度对商山秀丽风景的细致描摹，到借自然和人文来抒写莫名惆怅和壮志难酬的隐逸情怀，并由此生出对名利浮沉的感慨，积淀了浓郁厚重的情感文化意蕴，成为凝结诗人情感的文学地理之山。
书写之因
围绕“商山”的诗歌创作，其产生不是偶然的，而是多种因素综合下的孕育，与其紧密相关的便是社会环境与地域环境，曾大兴在《文学地理学概论》中写道：“文学创作与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人文环境中又包括国家环境和地域环境。”商山诗歌创作的产生也是时代和地域文化的共同作用。
（一）时代社会的影响
唐代是一个大盛大乱的时代，初盛唐时的繁荣强盛，在安史之乱后逐渐走向衰落，影响着唐代文人的政治生活和诗歌创作。作为连接名利中心的商山路，是唐代文人参政用世的必经之路，承载着他们丰富的情感，既有初盛唐时的积极、昂扬，也多中晚唐时的凄苦、颓丧。
初盛唐时国家繁荣强盛、政治环境开明，唐人仕进心强烈，多积极、奋进之作。较好的国家环境激起了唐代文人建功立业的雄心，而长安作为唐代的政治、经济中心，必然吸引着唐代各方人士蜂拥而至。南方士子多入长安求仕，而北方士子除了调任很少离京，因此商山路上多求仕长安的文人士子和奔波于京城与任所的宦官，如许敬宗、骆宾王、张九龄、祖咏、李白、王维等都是这一时期参政用世的代表。他们的诗歌创作落笔于商山清丽风景，以四皓功成体现积极进取的精神，展现出自信、昂扬的盛唐气质。如王维《送李太守赴上洛》一诗写尽商山路上的１２种景物，落笔宏大壮阔、气势豪迈。以四皓功成表达自己积极理想的：初唐许敬宗作《奉和执契三边应诏》自比有四皓之才;盛唐诗人李白求仕失败南下时写《商山四皓》一诗，虽有少许的失落，但绝无悲愤、衰颓之意。诗人以四皓功成来抒傲世之志，塑造了盛世下潇洒自我、积极进取的形象，这都是时代涵养下文人气质的体现。
中晚唐时国家政治动荡、山河破碎，这一时期的文人多仕途坎坷，诗歌中带着浓厚的愁绪。根据尚永亮《唐五代逐臣与贬谪文学研究》一书对唐代贬谪诗统计，中晚唐有一百八十二首，可见贬谪文人之多，如孟郊、刘禹锡、元稹、白居易、武元衡、雍陶、温庭筠、杜牧、王贞白、罗隐、吴融、李山甫等都是行走在商山路上的仕途不顺者。他们笔下的商山变得凄清，流露出乱世中的凄苦、消沉之感，如中唐孟郊《商州客舍》：“商山风雪壮，游子衣正单。四望失道路，百忧攒肺肝。”凄寒的风雪映衬着诗人悲苦的内心，再如晚唐温庭筠《商山早行》中描绘清冷的早春之景。还有一些文人功名心消退，多了隐逸之念，如王贞白以“四皓卧云处，千秋叠藓生”“我待酬恩了，来听水石声”两句表达了自己酬恩后效仿四皓归隐的想法，这是乱世之下文人心态的反映。
（二）地域文化的影响
商山文学创作土壤丰厚，既有丰富多彩的景观，又有积淀深厚的文化，这才是其精魂所在，是唐人钟情于它的根本原因。
商山自然、地理位置优越，具备素材和契机优势。一方面自然景观众多，写作素材丰富。商山位于秦岭腹地，地处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地段，气候的差异使得文学题材丰富。“自然环境中的气候具有地域性，气候的不同使得自然景观具有地域差异性从而影响了文学题材。”商山四季分明，景色千变万化，各不相同，如商山春景的清新“何如春色静如秋”，夏景的清幽“商山夏木阴寂寂”，冬景的壮阔“商山风雪壮”。此外，独特的气候和地貌使得商山形成了一些特有的自然景观，如王贞白写到的“商山雪霁”，还有白居易的“青崖削壁”，这些鬼斧神工之下创造出的自然美景颇得唐人青睐。商山四季之景不同，自然景观亦殊，文人处于这样的美景中，怎能不牵引出心中的诗情。另一方面地理位置优越，提供了写作契机。商於古道是长安通往江南的重要道路，与商山山脉并肩而行。余力、余方平的《“商阪”地望考辨》中描述道：“狭义和广义的商山都侧立于商丹盆地的南沿，而早期的商於古道便穿行于商丹盆地之中。这条古道与它南面的山脉都是西北—东南走向，基本上成平行状态。”党双忍在《秦岭志———锦绣中华圣山图》中道：“商山古道，一半盘旋与丹江河谷，一半蜿蜒于蟒岭山中。”由此可知，商於古道穿行于商山中，与其并肩而行，因此商於古道也可看作商山古道。唐代来往于古道之人络绎不绝，“然，唐代承平二百数十年，此道在唐史上之重要性，不在军事之形势，而在政治经济文化之沟通。盖唐代京师长安与江、淮间之交通，除物资运输及行李笨重之行旅者多取汴河外，朝廷使臣及一般公私行旅远适东川、黔中、江淮、岭南者，皆利此道之径捷。”不论是穿行于路上的商贾往来，还是奔波于仕途的唐代文人，抑或是往来行走的游历之士，商山古道都是必经之路，行经此路的文人有“两百余人”，像白居易、韩琮更是多次经过。商山优越的地理区位，为诗人创作提供契机。
人文、历史文化丰厚，拥有深厚的文学创作土壤。“文化氛围浓郁、文化积累丰厚、文化传统悠久的地域环境有利于文学家的创作。”商山具备民风淳朴，人文风气浓厚的文化优势。山脉纵横交错，再加上道路崎岖难行，既呵护出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养育了淳朴善良的人民。据《明清商洛地方志丛书·商州分册》“风俗”载：“商略曰：由是风俗不改，习尚清高，有四皓之遗风，人性质实，士风简朴。”同书引“商州志”亦说：“商州习尚清高，人性质实，士风简朴。”轻松愉悦的人文环境激发了诗人的创作灵感，既感慨“秀眉老父对樽酒，茜袖女儿簪野花”的闲逸生活，也咏叹“佯嗔阿母留宾客，暗为王孙换绮罗”的多情善良。人们世风好古、敬畏自然，使得一些名胜古迹保存完整。穿行其间可以寻见许多人文景观，商山驿站、四皓庙、商山食店在唐代诗文中广泛出现，如元稹《阳城驿》、杜牧《题商山四皓庙一绝》、韩琮《题商山店》等。这些景观在《商州地方志丛书》《唐代交通图考》中都有记载。此外，商山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至仓颉造字取商山之名，周围的一切便以“商”命名，汤在建立商朝的时候便是以商山的商为国名，到了春秋时期，卫鞅变法有功，秦孝公赐封地于商，后人称卫鞅为商鞅。商洛更是得名于境内的商山、洛水。可见，商山历史源远流长，对于商洛而言有着重要意义。此外，商山还有闻名于世的商山四皓，这是其历史文化之精魂。四皓指东园公黄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于秦时隐入商洛深山之中。《辞海》载有：“秦末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隐于商山（今陕西商县东南），年皆八十有余，时称‘商山四皓’。”《明清商洛地方志丛书·商州分册》隐逸篇记：“东园公黄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六国时，为秦博士。始皇焚书坑儒，相率而避于终南山，今太乙谷有遗迹焉。后隐商山。及汉祖定天下，屡下徽诏，茹芝不出，世称为商山四皓。”商山四皓作为历史文化名人，他们身上傲世与隐逸并举，文化内涵丰厚，唐人于深厚而悠久的文化氛围中感叹着四皓之魂，如白居易的“商山有黄绮，颍川有巢许”、皎然的“黄绮皆皓发，秦时隐商山”、胡曾的“四皓忘机饮碧松，石岩云殿隐高踪”等。
结 语
受时代和地域文化的影响，唐代诗人描绘商山的不同面貌，以此表达不同的情感认知。商山也由一个自然地理空间成为抒情写志的文学地理空间，从而具有了丰富的情感意蕴。商山在唐诗中被不断润色、沉淀，逐渐凝结成了具有丰厚文化传统的符号。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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